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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灯有时脑子一动,会想起长洛,想起顾家的禁闭塔楼。五年之中,他进过的次数并不多,除了节≈ap;完整章节』(),低头亲亲他眼角,耳鬓厮磨:“好,听小灯的,都撕掉。”顾瑾玉黏糊了他半晌,直到无法再依偎才离开寝殿,照例被姚云晖叫去枢机司处理些千机楼内外的务事。临阳城、梁邺城、西平城三地的军务都在纸上,以及预备冬末的反晋起事,顾瑾玉在一圈人中边吸食烟草边处理。梁邺城近来因为平等两人的动作有些过火,顾瑾玉的人尽力抹了痕迹,用临阳城转移千机楼的注意力。此时枢机司群议,顾瑾玉眉目间氤氲着薄雾,看他们是否警觉眼皮底下的老巢异动。太平的鱼肉岁月过了太久,他看着他们踌躇满志,登高望远而无视脚底,看着最终由姚云晖盖章派遣驻扎在城中的寻常武士去解决,轻描淡写。一个时辰过去,顾瑾玉商议得差不多,手边的三个烟匣也空了,起身走到外堂时心脉隐痛,忍一会便过去了。外堂有岐黄坛的坛主等着,专为他所候,那医师上前来诊他的脉象,多说无益地劝他节量。这话是禀报给一同出来的姚云晖听的,顾瑾玉颇为留恋地拨弄着桌案上满当的新烟匣,只说:“是好东西,我用得喜欢,不用节,死不了。”姚云晖看着他这副十足十的瘾君子模样感到踏实,右手按到烟匣上象征性地制止,顾瑾玉不为所动,又开了一匣吸食,在薄雾里谈及下元节,提到他有心想去神降台。听罢,姚云晖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断掌,想到仅存的儿子,如无意外,姚云正在林碑疗完伤会出来赶上神降台的祀神听谕活动,那孩子内心深处虔信神祇,比顾瑾玉这个无神无信的假云氏后代好得多。此时顾瑾玉的双眼又在烟雾中成了诡异的异瞳,从棠棣阁出来后就成了这副吊诡样子,众医奴诊不明确,只能揣摩着是沉疴和烟毒双管齐下,才整出人不人鬼不鬼的定北王,但他现在言听计从,百般配合,这就足够了。至少在对待亲弟弟的举措上,不至于像之前憎恶得喊打喊杀。但姚云晖还是有些担心他要对姚云正痛下打手,便笑问:“怎么这回倒想去了?二叔记得你刚回家当天就去过神降台,兴致缺缺的。”“我还是想顾山卿了。”顾瑾玉经常想法割裂,说话跳跃,姚云晖顿了片刻才想起顾山卿这个名字,是那个和顾瑾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晋国小孩。以前他叫云错。云错小时候很聒噪,打招呼要叫他两次以上的叔父,就像他的养母小腰,叫他会叫两声以上的阿郎。现在的千机楼很安静。姚云晖想到千里之外的长洛,据说云错被已故的苏明雅藏在苏家,如果顺利,终有一日会被千机楼的死士抓获回来。儿子对这个所谓的小义兄心心念念,他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孩子,也想过把他抓获回来的处置方式。倘若他的性情还是像小腰,姚云晖便决定勉强不计较他犯下的种种罪孽,包括害死云珍的血债,让他()留有半条命。倘若他不像……是做成人彘还是让其苟延残喘,届时再说罢。在处理云错的想法上,姚云晖有时会觉得自己确实老了。他揉揉眉心问顾瑾玉怎么想起这个“死人”,顾瑾玉的说法还是很跳跃,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是姚云晖第一次能领会到他碎片化答复里的每一层意思——【他死了八年了,我不停不停地想,终于我想到魔怔,找了一个和他死时同岁的替身。】【我准备把死去的人抛在脑后,留在过去了。可我却在第一次接触烟草的时候,在此起彼伏的幻觉里,在神降台的神像下见到了无数个他。】
【我明明已经想放下他,他为什么还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顽固地浮现。】【我有了替身有了新宠,他死了八年我独活了八年,结果我还是想他了。】“我知道他不在了,我见到的都是烟毒催生的幻觉。”顾瑾玉吸食得更凶,烟雾笼罩在脸上,“我还是想再见一次,漫山遍野的顾山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姚云晖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缄默,尤其当顾瑾玉看向他轻笑的时候。“二叔,你不用有新欢,不用吸烟草,你真幸福啊。”这话听不出是好意还是恶意,姚云晖也想轻笑着回上一两句,然而如鲠在喉,片语都难言。【她死了十八年了,我还是不停不停地想她。】【我不准备把她留在过去,也不想放下她。】【我不算独活,她也不算离开我。】【因此这十八年,我的确算得上幸福。】北边林碑,大雨滂沱,雨水顺着石柱流淌,被导流向四面八方,唯独不流向石柱中央的一口红色药池里。石壁拱卫在药池上,垒出了一个天然的遮风挡雨之处,姚云正浸在药池里望着暴雨,林碑里除了他只有第二个活物,但他只想安静地窝在药池里速速把身上的伤养好,还要把脸上的伤弄好。倒不是害怕破相,纯粹是担心脸上那对难得的酒窝嵌到了伤痕里。他娘以前说过,小义兄喜欢他的酒窝,来日见了他,得有这么一对标志让他回忆起自己。姚云正看着雨,想着他的嫂子们打发时间,想到雨势转小,乌云之中,石柱后面,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那个七岁的小药人野兽一样躲在药池的不远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阴沉沉地窥探着他。姚云正不能和他说话,不让这个血包通晓人世的任何文教是他们云氏一致的共识,他那位可亲可敬的上任药人小义兄当年仗着自己有一层圣子的身份,配合着他娘让千机楼血流成河,这是百年来第一遭,他们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遭。“啾!”小药人只会发出这么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警惕又生气,不满于有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像只愤怒的小鸟。姚云正不理他,小药人啾个不停,他没被吵跑,雨水却像是被呼喝跑了,居然还微微放晴了。他抬眼望去,看到难得的午后阳光,心情随之明亮了一两分,石柱后的小药人沐浴在残缺的彩虹里,因为阳光眷顾在他瘦小的身上,姚云正便也看顺眼了一两分。“咎!”他喊他的名字。小药人吓得跳了一下,躲在那里啾啾个不停。姚云正只喊这么一个字,小孩能迸出一声啾,也是因为他去年的一次说漏嘴。那是五月十五,是他小义兄的生辰,他因伤来林碑,夏日如火,小孩躲在石柱后不停地打量他,他安静地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的义兄。他知道小义兄是可怜的,短暂而片面地爱屋及乌,于是叫了小孩的名字,想把他叫过来,力所能及地送他点什么。但只是一声名字喊出口,他就打住了。小孩只听到了一句人声,学舌地学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发音,从此啾个不停。他不知道这个发音就是他的名字,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爹也没改。姚云正心态摆得很正,他心想,咎的可怜是他父母给的,谁让他们让他出生。他的小义兄,顾山卿,云错,他的凄楚也是两对父母带来的。和他无关,即便他现在就浸在药池里。他姚云正清清白白,无罪无孽,只有别人负他,没有他负别人的道理。待到入夜,姚云正从药池里出来上岸,活络着一身筋骨离开林碑,到了就近的地方宿夜。手下的死士来上报,紫庸坛的调查是一回事,亲哥和臭小猫的动向是另一回事。他摸着脸上的伤疤听死士寡淡的汇报,愣是从中听出了活色生香。亲哥早上是几点离开的寝殿,午后几时带着佰三出的门,黄昏又是几时回的家。他们又去了彩雀坛的婴堂,佰三的腿上除了抵足厮缠的男人们枕过,也有无亲无故的幼童们坐过。他现在不是幼童也不是他的男人,他只能干巴巴地想想。死士又汇报了下元节的事,姚云正精神劲好了不少,他顿时想到了自己能做的,那就是在神降台上戴着面具跳一出大神,对着台下的臭小猫暗戳戳地赐福,给他念一遍或者一百遍的诸神佑你。就像他的小义兄以前对他做的一样。怎一个独一无二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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