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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1页)

——一直到她在一个山洞中,遇到了同样是躲避兵荒的曾家一家人。也算是流落间的相互照顾,慢慢地她被那一家人接受,最后嫁给了刚在乱兵中失去妻子的曾家二子曾元朔当续弦。那样的乱世里,也顾不上什么三媒六聘——这也是曾家有人至今都觉得她不够名正言顺的缘故。南渡后家国渐渐稳定,曾家在临安站稳了脚也开始重操旧业做起花木生意,曾老夫人以前就是徽宗宫廷里园子总监的遗孀,一身花艺算是天下独步,世道一稳定,这花木行业就又慢慢兴旺起来。谭意娘本来也就是做过种花的活儿,便是除了几个男丁外家里能帮上手的人了——她的吃苦耐劳和聪颖才干,在那几年里渐渐展露,不到几年里就学会了曾家种花的技艺,以一品“金盏出玉花”的牡丹新品,获得高宗皇帝大赞,露了头脸。她又是个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地女子,待人接物聪颖干练,长袖善舞,玲珑八面。在她的帮衬下,百花曾家的名头已经上达天听,除了大内每季都指定曾家进贡各色花木之外,更成为临安城里富户大宦家出入的常客。曾家二夫人谭意娘的名字,也算是临安城里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了。也是靠着她自身的本事,虽然出身卑微,可在渐渐发达的百花曾家里面,却是谁也不敢看不起她半分——包括她那个已经开始厌弃妻子,在外头拈花惹草的丈夫曾元朔。外人看来,做曾家二房的媳妇又能把持家政,她谭意娘是过得风光滋润的——然而,只有贴身的嬷嬷知道她每夜每夜的都从噩梦里惊醒。从来没有人知道,在稳定优裕的生活里,那两个人被她杀死的人,总是从梦里血淋淋的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她,把她拼命的拖向一个黑不见底的地狱深渊……“你的眼里沉淀着恐惧。”在花镜这个小铺子里,听到那个仿佛洞彻一切的白衣女子说话,看着她手指上那一抹奇异的殷红,忽然间长年以来的伪装和积压的恐惧莫名的失控,紫竹扇从她手指中掉落在地,她失神的望着白螺惊叫起来:“你怎么知道……你怎么都知道!你是妖怪!你是妖怪!”“看来你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女子……却因为狭隘的一时情绪就做了那样的事。”看着濒临崩溃失声痛哭的她,白螺的声音却是带着深深的叹息意味,“妒忌?报复?究竟为了什么呢?居然将这样聪颖缜密的才能,用在了杀人上……”“你、你要告发我么?你有什么证据!”她惊惧的看着白衣少女,然而虽然慌乱,脑子却依然清晰,颤声反问。反正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早已经没有任何对证。“我才不管别人的事。”白螺抬了抬手指,那只白色的鹦鹉扑簌簌飞过来,停在她手上,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看着谭意娘,“逝者已矣,生者活着就是赎罪……那么久的事了,那些血,就让它永远的埋下去罢。”谭意娘抬起眼,惊疑不定的看了看眼前的白衣少女,然而白螺的眼睛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但是眼底里,却有看不清的悲悯——女子以夫为天,可是,难道除了这个“天”之外,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了么?女人也应该有抱负的……但是在这个世间,那些礼教,那些熏陶,那些自她们一生下来就无所不在的氛围和言论,却仿佛是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要求着她们封闭自己的知性,一生的仰望着自己的“天”。白螺长长的叹息,然而仰望天地,却知道自己对这个世间无可尽力。自从湛泸将花镜再度送回她身边后,天界中的灵力慢慢恢复到了她身上。然而,看得到别人的过去未来,却同样是意味着要分担起别人生命的重量——那样的沉重感和挫败感,是西天上那些主宰者们几百年来反复让她感受到的——他们要告诉这个背天逆命者:你根本无能为力!然而,即使如此,要她低头,那却是经历万劫也做不到!谭意娘走出门去,只觉外面阳光分外刺眼,脚下似乎踩着棉花,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怀中揣着的紫竹扇似乎有千斤重,她扶着墙壁踉跄的走,眼里是极度的虚弱和恐惧。妖怪……那个女子是无所不知的妖怪!她居然能洞察自己的秘密……不可以,怎么可以再让她进曾家的门?!如果这种事被曾家人知道了,那么……那么自己便是万劫不复。这件事,必需永远,永远的埋下去!扶着墙,不住的喘着气,女人眼里蓦然焕发出了狠厉的光。宛如十多年前,她决定杀了魏胜和孙小怜的那一夜。『小注:竹乃植物也,随在有之。但质与草木异,其形色大小不同。紫竹,出南海普陀山,其干细而色深紫,段之可为管箫,今浙中皆有。——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藤蔓类》』玖碧台莲〔然而每一世,当她千辛万苦地找到他时,玄冥便会在重逢的第三个月立即死去。她注定了生生世世,永远孤独。〕香汤馥郁,罗幕低垂。白螺拎了屏风上搁着的雪白苎麻长衣,裹了身子出来,一边挽起一握长及腰的湿漉漉头发,用力拧干。绿豆、百合、冰片各三钱,滑石、白附子、白芷、白檀香、松香各五钱研粗末,装纱布袋煎汤浸浴,可使肌肤白润细腻。明日就是六月六,焚香沐浴送春归。出的堂来,只见花木扶疏,只有白鹦鹉歪着头在架子上打盹。明灭不定的烛光下,白螺一个人静静地盥洗完毕,用牛角梳子慢慢梳着头,忽然叹了口气,将几根缠绕在梳子上的头发取下来,放在眼前细细的看。她拿起那面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想看看眼角是否已经有了痕迹。那是一面径宽不过四寸的小镜子,椭圆形,青铜错金,背部用金银丝镶嵌着碧叶莲花的花纹,繁复华丽,栩栩有生机——或许,“花镜”这个名字,就是由此而来。背后的镜钮做夔龙盘绕状,钮四周饰柿蒂形纹。这面镜子看上去年代已经久远,被岁月浸润出了幽然的光泽。虽然小,但是散发出说不出的冷意柔光,一时间居然把室内的烛光都压的黯淡。黯淡的烛光中,白螺端详着镜子,和自己镜中的模样,忽然间,唇角就有了恍惚的笑意。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而自从来到这个世间,又有多少年了呢?白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坠泪痣却让那个笑容看起来有悲泣的意味。烛光黯淡,然而,灯下揽镜自顾的白衣女子忽然双手一震,仿佛在镜中看到了什么,蓦的回首看向身后——房内空荡荡的,满屋的花木下,只有架子上的白鹦鹉在歪头瞌睡。“雪儿……雪儿。”定定的看了鹦鹉一会儿,白螺回过头去俯视着镜子,忽然忍不住感慨万端的低低轻唤,伸出手,触摸着那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烛光下白螺的脸,还有房间中的一切,以及……在她肩头后映出的,一个抱着肩膀靠在花木间,歪着头静静沉睡过去的小孩子。一个白衣垂髫的小孩。“雪儿。”白螺凝视着镜内,低唤。忽然间,她的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清晨,白螺早早的起来盥洗,带上了花铺的门准备出去。“噗拉拉”一声响,门还没阖上,门缝里忽然白影一闪,那只叫雪儿的白鹦鹉挣了出来,然而白螺一个收手不住,夹住了它的尾羽,惹得鸟儿尖叫一声。“雪儿,不许出来!”白螺皱眉,一边放开拉门的手,一边道,“好好留着看家!”然而白鹦鹉不服气的瞪着小黑豆似的眼睛,咕咕哝哝,尾羽抖的笔直,忽然开口:“要去!要去!雪儿要去!”“要死了!快给我闭嘴!”白螺吓了一跳,连忙看看左右——幸亏天色刚亮,旁边店铺都没有开。她变了脸色,狠狠揪它的尾巴,怒:“你要是再多嘴,小心我一刀子彻底剪了你的舌头!——你要吓死我么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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