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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楼远钧回去还真挑灯多批了几封奏折,以弥补自己私自出宫的放纵,他是个相当自律的人,从不放纵自己耽于享乐。江从鱼也挑灯写信,给他老师写的,信上自然又是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热闹生活大说特说,最后又把他楼师兄大夸特夸。本来他一想到接下来的考试自己要被降等了,心里就挺不得劲的,结果今天见过师兄后就一点都不难受了!果然,他楼师兄人特别好!与此同时,远在南边的杨连山正好收到了来自学生写来的节完整章节』(),又倒回去把信从头读一遍,试图从上头读出自家亲亲老师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可惜他横看竖看,杨连山话里行间的意思依然是“你可莫要在京师惹出祸来”。沈鹤溪从外头提着两条柳条穿着的活鱼回来,就瞧见江从鱼一脸郁闷地蹲在收信的地方外头,手上还拿着封不知谁给他写的信。走近一看,那信上的字迹还挺熟悉。江从鱼正对着信直哼哼,忽地感觉有阴影朝自己笼了过来,抬头一看,瞧见了沈鹤溪。他麻溜把信揣进自己袖兜里,跟沈鹤溪唠嗑起来:“您出去买鱼了吗?这鱼瞧着可真新鲜!可惜不是鳜鱼,我老师做的鳜鱼最好吃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做给我吃!”当然也不是白做的,他老师得他背完一本书才给他做好吃的,现在他温习的时候拿起六经都还能忆起哪本是鳜鱼味的、哪本是鲈鱼味的,馋得很。沈鹤溪冷哼一声,说道:“你写信给你老师告状了?你老师也没站在你这边吧?”江从鱼道:“我有什么好告状的,我在京师好着呢。”他又不是傻子,要是在信里告诉老师说他挨了罚还不太服气,老师不仅不会安慰他,还会给他补上一顿臭骂!沈鹤溪道:“你自己犯了错,谅你也不敢说。”江从鱼气鼓鼓。沈鹤溪又问他:“那你老师在信里写了什么?”江从鱼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您要是请我吃鱼,我就把老师的信给您看。”他早就觉察出来了,沈鹤溪其实很在乎他老师,只是恼他老师当初突然断了联系而已。至于他老师为什么不再与友人们往来,那当然是因为要隐姓埋名教养他这个学生。这么一看,沈鹤溪不喜欢他的原因就找着了,换成是他,他也不喜欢害自己痛失好朋友的家伙。沈鹤溪冷嗤:“谁稀罕看他写给你的信?”江从鱼没被他的冷脸吓退,还热心地替他提鱼,熟门熟路地往沈鹤溪在国子监中的住处走。
一般夫子只有当值的时候才住在国子监,沈鹤溪这位一把手却是直接拥有自己的院落,方便他随时能在国子监里巡查。最近张老太傅来国子监给老生们讲课,一直住在沈鹤溪这边。他正坐在院子里推演棋局,瞧见江从鱼屁颠屁颠跟着沈鹤溪回来了,笑呵呵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江从鱼一瞧见张老太傅,就想起对方上次嘲笑自己跑不掉的事。他朝张老太傅亮出手里的活鱼:“我帮忙提鱼!”说话间那鱼在空中一摆尾,轻轻松松就把张老太傅面前摆着的棋局扫乱了。张老太傅抬头看向江从鱼。江从鱼一脸无辜地拎回作乱的鱼,乖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张老太傅:“……”真是个忒胆大又忒记仇的刺头。不等张老太()傅发作,江从鱼已经提着鱼撒丫子跑回沈鹤溪身边,问沈鹤溪要不要他帮忙杀鱼。沈鹤溪无奈地摆摆手:“你拿给厨子就成了,用不着你忙活。”江从鱼把鱼拿去厨房里头,还顺嘴与人家厨子聊了几句才出去。沈鹤溪正在陪张老太傅复原棋局,见他当真搬了张矮凳凑到他们师徒边上等着吃鱼,不由问道:“明儿就要分斋考试了,你书都温习过了?”江从鱼答得掷地有声:“我早都背好了,哪有考前一天才温书的!”沈鹤溪道:“话别说得太满,小心考出来只得了个倒数。”江从鱼哼道:“肯定不会!”沈鹤溪也没撵他走。即便再怎么看江从鱼不顺眼,他也不认为杨连山教出来的学生连分斋考试都考不过。江从鱼真要那么不堪造就的话,杨连山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放他出来丢人现眼?江从鱼如愿蹭了顿鱼吃,吃完他很守信地把他老师的信掏出来给沈鹤溪他们看。张老太傅瞧了几眼,夸道:“连山这字写得一如既往地好。”他说完看向江从鱼,“你的字写得怎么样?来,写两个字给我看看。”江从鱼一向吃饱万事足,张老太傅让他写字他也不怯场,研好墨提笔就给他写了大大的“从鱼”二字。张老太傅看后摇了摇头:“不如你老师。”江从鱼道:“我才十八岁,老师都四十八了,我当然不如老师。等我四十八岁你再看我!”张老太傅乐道:“等你四十八岁我恐怕早就入土了,哪里还能看你。”他又问,“你这名字谁给你起的?”江从鱼道:“是我娘给起的,我写字也是我娘教的。”张老太傅道:“你爹娘当年与你老师算是同门,他们的字都是学你师祖的。不过这字到了他们手里便各不相同了,你爹的字挺健,你娘的字灵逸,你老师的字则多了几分凌厉。”江从鱼分不出那么多区别,他光是把字练齐整就已经费了老大的劲!他积极发问:“那我的字呢?”张老太傅呵呵笑道:“你这字吧,没有辜负你娘给你起的名字。”江从鱼追问道:“您知道我娘给我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张老太傅反问:“你读过《庄子》吗?”江从鱼摇头。张老太傅道:“《庄子》里头有个故事,讲的是庄子和惠子在濠上观鱼,庄子说‘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江从鱼击掌一笑:“这我听过,庄子回他‘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庄子和惠子这两老友一个一辈子都不愿当官,一个则当了一辈子的官,偏偏平时挺爱凑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杠个有来有回。惠子死后,庄子还惆怅地说:“以后没人能和我抬杠了。”江从鱼虽没读过《庄子》,却听他老师讲过百家诸子之间的故事,这可比背书有意思多了,他特别喜欢听。张老太傅捋须笑道:“你娘给你起这个名字,应当是希望你能像鱼儿那样优游从容过一辈子,而不是像你爹那样连自己的命都给了江山社稷。”庄、惠两人说的是鱼,实际上说的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可惜他们如今全都入了京师这个名利场,江从鱼还早早得了当今陛下青眼,恐怕没法和庄子那样快活自在地“曳尾于涂中”了。前路难料啊!江从鱼愣了愣,接着才虚心求教:“您的意思是我这字写得潇洒从容吗?”张老太傅仍是慈眉善目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伤人得很:“我的意思是你这字写得当真是自由自在,瞧着一点章法都没有。”江从鱼:“……”哼,再过几年,你且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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