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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康老人同景扬师徒一场,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既当初劝不住他的痴,那这终了,当师父的,总是要收他的尸骨回去。清泪尽,纸灰起,终叹不过命数。灰蒙阴沉的天,冰凉透骨的水,一路寻来的乐康老人,一大早站在岸边,看着乌篷船上已然寒凉的痴情怨偶,神色无尽哀伤。慕容蓁蓁终是自刎于凌云,微笑伏在景扬的怀里,一袭锦绣红衣,追随她的夫君而去,结束了她那可悲可叹,可怜可恨,孤勇偏执的一生。他当师父的自然明白,季烜射出的那根千落青霜针,对于景扬那本就受损未愈的虚弱心脉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江湖武林,争斗不休。生者常死,死者长生。生为过客,死为归人。呜呼哀哉!终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乐康老人准备带他们回雪山安葬,这也是他作为师父,最后成全徒弟的一片痴心。他知道,他也该离开南周国了。“慕容蓁蓁!拿命来!”随着一声愤怒划破这处河滩的寂静,只见云江月一身白衣,手持一把长剑,踩过几棵大树,从一旁的山上跃身而下,出现在这枯草遍地的河岸边,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乐康老人打量着这个年轻姑娘,只见她一身素白衣衫,脸色有些发白,神色冰冷沉重,眼睛布满了血丝,有些发红,像是伤心大哭过一场,又像是许久都没合过眼…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像被冻在了一块寒冰里,透着无尽的疲惫伤心和绝望愤怒。“姑娘,为何突然要拦住老朽的路?”“为何?我这一路追来,当然是要将慕容蓁蓁碎尸万段!”“若是老朽不同意呢?”“那就不妨问问我手中的剑好了!我只是想要她的命,不想伤及无辜,所以我奉劝老人家,最好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乐康老人看着面前冷漠无情的云江月,感觉到她手中的长剑似乎已被仇恨控制,轻轻笑了下,继续说道。“姑娘,我看你年龄不大,这心里的火气倒是挺大!可否和老朽说说,到底她与你何怨何仇?竟会让你如此恨她?”“何怨何仇?当然是不共戴天之仇!”“呵呵,姑娘若是有什么难消的仇怨,不如老朽替她向姑娘赔罪吧!”“替她赔罪?哈哈,怎么赔?我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将她五马分尸!这种罪,老人家怕是替她赔不起吧!”“她已经死了…”“胡说!纵然她死,我今日也要将她挫骨扬灰!今日老人家休要拦我!让开!”说完云江月直接提剑跃身朝河岸旁的马车刺去,乐康老人挥了挥衣袖,轻轻打出一掌,直接在马车前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硬生生将云江月手中的剑挡了回去。云江月感受到了他的内力强大,可面对他的阻拦,她心中那无法消灭的恨意怒火却愈烧愈旺…她双眼突然闪烁着炽热,恼怒之下,直接转身刺向了他…他看到了她那长剑之上传出的狠厉杀意,也感受到了她体内那股翻涌不稳的内力,他淡然一笑,两根手指捏住了剑尖,僵持片刻,用力折断了她的长剑。她拿着一把断剑突然愣在原地,乐康老人看着面前执拗的云江月,叹气劝慰说道。“这把剑根本配不上姑娘的修为,断就断了吧!”云江月直接将断剑利落扔掉,看着面前这个内力深厚的老人,依然生气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如此阻拦我?哼!没了剑怕什么?世间杀人方法千千万万,又不是非要用剑!”云江月说完直接一掌重重打向了乐康老人,乐康老人接下了她这一掌,直接于旁边冰河之上惊起了一阵数丈高的水浪,四周枯树宛若于狂风中摇晃枝丫,伴随耳畔一阵马儿嘶鸣声如洪钟,继而马蹄重重踏在了那河滩枯草丛上…乐康老人收手之时,逼退了她几步,满眼欣赏的看着她,说道。“丫头,你是上官炎冥的妹妹吧!当真是天赋极高!只是你这悲空山大功初成,气息尚且不稳,若是总被这怒火所控,怕是会走火入魔,还需清心修炼几年。不过,总算是摆脱了那寒山祭的反噬…”“走火入魔便走火入魔!我今日只想杀了慕容蓁蓁!你不可拦我报仇!”“丫头,修炼悲空山,切记不可执念过深!否则便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心死之人,还怕什么作茧自缚!”云江月双眼嵌着血丝,她那溢出眼眶的绝望痛苦如同一方看不见底的深井,正在慢慢吞噬她的理智温热,乐康老人实在不忍看她如此执拗走进死胡同,只能阻拦于她,试图平复她的满腔恨意。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阿月!”朦胧破晓,天色渐亮。随着旁边山道上一阵马蹄纷乱,上官炎冥赶到河岸,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他在安州得知了风满楼的覆灭,得知了景扬救走了慕容蓁蓁,如今看到乐康老人神色哀伤,便大概猜到了这故事的结局…,!上官炎冥看她似已失去理智,对自己的呼唤浑然不觉,出手之间皆是狠厉,俨然谁拦杀谁…他急忙走上前,制止了正同乐康老人交手的云江月,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云江月见兄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意阻拦自己,有些诧异吃惊,又伤心气愤,凝视着他。他感受到她的内力不再虚弱,他看着她那苍白凄凉的脸,看着她眉眼之间无尽的憔悴落寞,想到她在那地牢之中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绝望,瞬间只觉一阵剧烈的悲伤心痛袭来。“兄长今日也是要来拦我的吗?”“阿月,都结束了…”云江月嘴角闪过几丝冷笑,上官炎冥透过她那些许猩红的双眼,感受到了她的冷若冰霜,他突然感到很陌生,他像是寻不到曾经的阿月了…“结束?仇未报,怎能结束?乌鸢因我而死,鱼蚕因我而死,数千叶家军也因我而死…慕容蓁蓁设计诱他们前来,他们为了救我被风满楼虐杀,他们全都死在我的面前…兄长可曾听过血河流淌的声音?可曾见过血海翻涌的样子?可曾在那四周堆满尸骨的地方闻过血风的味道?兄长你执掌九幽山庄多年,可曾见过真正的黄泉地狱?”面对她的厉声质问,上官炎冥开始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杀戮凉薄正在肆意生长…看到她这般冷漠无情的样子,他只感到很心痛,眼睛有些湿润,他用自己温热的手,抚着云江月那冰凉的脸,慢慢说道。“阿月,他们选择去救你,是他们对你的忠心和情义,他们没有怪你。身在江湖,恩怨争斗,本就生死难料,风满楼已经亡了,秦苑死了,慕容蓁蓁也死了,他们的仇算是报了!若是他们还活着,兄长自会亲自替你去杀了他们,为你报仇!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还要活下去,否则便是辜负了他们的牺牲!他们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他们不希望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恨慕容蓁蓁吗?可若是你无法消除内心的痛苦仇恨,岂不是要变得和她一样,要被那心中的杀戮欲望所控制?或许她就是想让你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可我的阿月…不应该成为像她那样的人!林阔一定也不想你成为那样的人!”云江月被上官炎冥的话惹得瞬间崩溃,突然泪如雨下,她无奈笑了笑,看着上官炎冥,哭着说道。“是啊,兄长说的对,我怎么能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呢?我不应该成为像她那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像她那样…林阔他也不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他不希望我成为一个心里只有痛苦仇恨的人…可是他已经死了,我的心好痛,我的心也已经死了…”“是慕容蓁蓁告诉你,他死了?”上官炎冥看到云江月一脸悲痛欲绝,瞬间明白了一定是慕容蓁蓁的杀人诛心。“阿月,你听哥哥说…是慕容蓁蓁骗了你…他还没死,昨晚我在安州已经得到消息,南周皇帝下了诏令,五日后,京都那边会以乱臣贼子的罪名处决他…”“你说什么?兄长是不是在骗我?”“哥哥怎么会骗你?他还没死,去救他吧!这次哥哥陪你一起去京都救他!”“兄长…”云江月哭着紧紧抱住了上官炎冥,上官炎冥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着继续说道。“如今我家阿月嫁人了,哥哥还没给你置办嫁妆呢。既是哥哥当家,那咱们九幽山庄左右也不能让他忠肃公府,让那些京都的高门世家给看轻了去…哥哥已经决定,将那五万私军给你做嫁妆,阿月带上他们一起回京都,如此可好?阿月可还高兴?”云江月含泪哽咽,泣不成声,躲在他怀里哭着,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那日石虎带着一些叶家军的统领,满心欢喜准备在青州一处野外荒寺同云江月相见。可就在相见的前一晚,突然出现了一群风满楼的人前来刺杀他们,死伤了数位统领,石虎带着其他人急忙连夜转移到了别处。那天遇到秦苑的伏杀,乌鸢鱼蚕逃离出那片树林后,往九幽山庄发去了求助信号,然后赶去了青州同石虎率领的叶家军会合,商定营救云江月的计划。却不承想,一支千人的叶家军和九幽山庄众人,只在路过距离地牢十里外的一处树林时,中了毒烟,落到了陷阱之中。慕容蓁蓁多年痛恨上官炎冥,痛恨九幽山庄,如今云江月落到她手里,她自然想在杀她之前,好好折磨她一番。对于她而言,云江月愈是生不如死,她愈是觉得痛快…她让秦苑派人当着云江月的面,用尽手段折磨他们,直到最后残忍杀了他们…她看着云江月一点点崩溃,直到最后,她心中被无尽的杀戮仇恨填满…后来她得知安州大军拔营,守备松懈,便整合风满楼人马赶去了安州,只随意留了一支队伍看守地牢。她将已经被折磨的千疮百孔的云江月丢在了那里,她认为,云江月的心智早已同她的内力一般折损殆尽。她以为,云江月一定会在那种痛苦绝望中选择自尽…,!那个深夜,当地牢后面的那支杀手,正在一处饮酒作乐之时…当云江月拿着一把长剑,光着脚,满身鲜血,冷笑着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知道那九幽黄泉取人命的阎罗是什么模样…可那个深夜,在她走出地牢之前,她的身心究竟忍受了什么样的极致痛苦,才终于在那可遇不可求的天赋异禀之下,正确敲开了通往悲空山的大门…这件事,这世间,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玄离他们在地牢中找到了她的双刀,在这片承载生死的河岸前,上官炎冥重新将它们又交到了她的手上。突然远处山道上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个身影朝着河岸愈来愈近,原来是石虎和谢胡子他们,他们翻身下马急忙走来。一别数月,早已物是人非。石虎看到她,急忙行礼,并将那枚可号令叶家军的青黄玉牌,郑重交到了她的手上,感慨说道。“姑娘,我们可算是找到你了!我们前两日又去了那地牢,却没看见姑娘踪迹。只在地牢前面的一处山坳里,看到了一处叶家军的千军冢,四处打探,才知是上官庄主让九幽山庄帮忙安葬了他们,我们这才一路跟来安州寻姑娘的。”“石参将,谢胡子,你们都辛苦了!”“姑娘,姑爷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我会去京都救他!”“姑娘,我这次是想代表数万叶家军,告诉姑娘…平月关叶家军生死同袍,林公爷既是咱们叶家军的姑爷,那便应该叶家军去救!十年前,夫人没能救出将军,十年后,我们希望姑娘一定要救出姑爷!”“你们……”“姑娘,我谢胡子也已经加入叶家军了,我现在跟着石大哥做事,这次要是能去京都救出姑爷,我也算是有件军功了不是?现在想想,当初在那山洞中,我还护了姑爷片刻,这便是注定的缘分啊。”“好!我们去京都!姑娘我就先记你谢胡子一功!只是若要率军去京都,怕还要得到宁王殿下的同意才行,否则若是我们贸然出兵,怕是会坏了黎州大军的作战计划!”石虎听着云江月的考虑,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姑娘说的不错。我这两日已经派人打探了,眼下宁王殿下的大军正驻扎在距离京都不足百里的石塘镇…”“好,那我们即刻启程赶去石塘镇。只是不知此处距离石塘镇,路上大概要花费几天的功夫?”一旁的谢胡子急忙开口说道。“姑娘,我想若是有一条近路可走,或许不用两日,我们便能赶到石塘镇了…”“可此处还属于安州地界,纵然有近路骑快马,又怎么可能不用两日,便能赶到了呢?”谢胡子似乎胸有成竹,他看着有些疑问的云江月,笑了笑,认真解释说道。“姑娘可还记得,姑爷上次在黎州那处藏兵械军饷的山洞后面,发现的那条隐藏在山谷之间的小路吗?前几天,我找石大哥研究了下路线地势,那条山谷小路,可不止黎州通往安州最近,它还有办法能通往石塘镇呢。哎,想我谢胡子这些年行走江湖,见过那么多人,可当真是最佩服姑爷啊!”“原来是这样。我家夫君,他一直都很聪明的,他总能于绝境中找到生机。”趁着云江月和石虎他们有事相商的空当,上官炎冥来到河岸旁,于马车旁见了景扬最后一面。这些年作为江湖知己,他对于景扬之死,心中的悲伤并不少于乐康老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出裹着绚烂的朝霞,慢慢跳出了山顶,继而照在这条波光粼粼的长河上…他于河岸旁冲乐康老人恭敬行礼。“前辈,今日就此别过,一路北上,多加珍重!还请前辈于那雪山之上,替我在景扬的坟前燃炷香,敬杯酒…我一直视他为我此生唯一的知己对手,我一直都想和他再打一架,再比一场…只是此生没有机会了,劳烦前辈替我转告于他,若有来世,我同他的这份君子之约,也要要继续作数的。”“好,老朽答应你。刚才告诉你的那几部心法都记住了,那丫头的悲空山初成,气息不稳,还需借助这些心法勤加修炼,她能有如此惹人惊叹的武学天赋,可不能白白浪费只练个皮毛…若是她的悲空山将来能达到第九重,前途不可限量啊…你们兄妹俩,都是走江湖的好苗子,老朽行走江湖多年,最是惜才,等这天下安定,你小子可别忘了来雪山赴老朽的约!等到那春暖花开之时,你自己拎壶酒去看看景扬吧!”“好!我答应前辈!定然赴约!”“小子,老朽走了!留步!不送!”上官炎冥一直站在河岸边,目送着乐康老人一身素衣潇洒离去,他看着那辆马车在前方的山路上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化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景扬,来世江湖再见!莫忘赴约!”:()半岭松风半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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