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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忱、王恭听陈操之说要与他二人辩难,他们若输了就要弃玄学儒,不禁面面相觑——王忱狂傲,大声道:“礼法岂为我辈所设,在下就是辩不赢陈刺史,也未必会遵守诺言,岂有因今日辩难失利而终生不谈玄之理!”陈操之脸露讥讽之色,这就是玄风的流弊,简直是无信无义的无赖了,说道:“罢了,我不与你辩,和你辩会越辩越无理——你去吧。”少年王忱恼了,大声质问:“陈刺史藐视我?”陈操之淡淡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连诚信都不要,难道还要我对你肃然起敬?”王忱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只是大声道:“那好,我会信守承诺,但陈刺史若输了,也必须绝口不再谈玄。”陈操之含笑道:“那是自然。”支法寒也是个清谈爱好者,便引三人去他的衣钵寮坐定,烹茶待客,旁听陈操之与王忱、王恭辩难——王忱示意王恭先与陈操之相辩,王恭乃正襟危坐道:“敢问陈刺史,汝钱唐陈氏是新进士族,我太原王氏乃数百年世家,我前年向令侄女求亲,却遭拒,未知何故?”陈操之“哦”了一声,心道:“原来王恭也曾向润儿求亲啊,论相貌,王恭胜过王珣,论才识则远不如,所谓无事读《离骚》,正为掩饰其不学无术也。”问道:“孝伯服散乎?”王恭字孝伯。王恭答道:“服散则神明开朗,如何不服!”陈操之道:“我陈氏女郎不嫁服散男子。”“为何?”王恭问。陈操之道:“服散者多夭寿。”王恭面皮紫涨,不知如何应对,陈操之的医术可是江左闻名的,而且是金丹大师葛洪的高徒,他既这么说,就显得很有权威。王忱道:“服散神智清明,纵三十而夭,也胜过浑浑噩噩百年。”陈操之目视王忱,皱眉不语,这个王忱好像就是三十岁左右病死的——陈操之道:“今日只是辩难,不说其他。”王恭道:“在下就以《离骚》向陈刺史请教——‘余以兰之为恃兮’,这个‘兰’何指?”陈操之道:“当指楚怀王小弟司马子兰也。”王恭见这个冷僻的问题没有难倒陈操之,便又问:“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有其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独怀乎故宇?——试解释。”陈操之道:“屈子在楚不受重用,有远赴他国之念想,春秋战国之际,楚材晋用,比比皆是,但屈子终不肯舍父母之邦,何也?盖屈子心中,故都之外虽有世界,非其世界,背国不如舍生,眷恋宗邦,生死以之,虽别有芳草,非其所爱也。”王恭又以《离骚》、《九歌》等向陈操之提问,陈操之所答无不明晰达理——慕容钦忱抱着小仲渝在一边旁听,小仲渝起先以为爹爹是在和别人争吵,浅碧童眸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没过多久就不耐烦了,身子扭来扭去,慕容钦忱便抱着他出去玩耍,起身时对王恭道:“怎么就光是你一个人问!”王恭脸一红,躬身道:“请陈刺史提问。”陈操之道:“孝伯喜读《离骚》,可知屈子著《离骚》之宗旨?”王恭答道:“屈子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尤罹忧也。”陈操之道:“此其一也,屈子因楚都贵族不知强秦虎伺,国难方殷,不思进取,醉生梦死,是以心怀忧愤,乃著《离骚》。”王恭是聪明人,知道陈操之意有所讽,低头不语。王忱见王恭受挫,便迎难而上,与陈操之辩“道与名”、“天地不仁”、“知者不言”,关于这些玄义,陈操之以前与谢道韫、范宁、谢玄等人辩析得至矣尽矣,王忱如何能是陈操之的对手,前前后后辩了小半个时辰,被驳得哑口无言,与王恭二人丧然出门——支法寒连称“耳福不浅”,说道:“久不闻陈檀越辩难,未想词锋更见锋利,今日对这两个少年名士,可谓是牛刀小试。”陈操之道:“空谈何益,徒费口舌。”王恭去而复回,问陈操之道:“在下还有一问,林公何如长史?”长史就是指王恭祖父王濛,王恭最喜欢问这个,陈操之是当今大名士,更是非问不可——陈操之道:“孙兴公曾言‘刘惔清蔚简令、王濛温润恬和,桓温高爽迈出、谢尚清易令达,而濛性和畅,能言理,辞简而有会。’在下是久闻王长史之名,可惜我入建康之时,王长史已仙逝,不知孝伯家可有王长史遗著,若能拜读,在下之幸也。”王恭丧然自失,他祖父善能清谈、简约明理,但却没有著作存世,这样下去,百年后就没有人知道王濛是谁了,而支道林著述颇丰,有《大小品对比要钞》、《即色游玄论》等等,陈操之虽未道明支道林与王濛谁高谁下,但其意很明显——离东安寺回建康,王忱、王恭二人一路上但觉天地苍茫,生平未受此挫折——牛车里,王恭垂头丧气道:“今日悔与陈操之一席谈。”王忱恼道:“陈操之狂妄,我定要邀请玄辩名流挫折之。”……陈操之与支法寒叙谈半晌,午后回建康,命仆从将东安寺辩论之事大肆宣扬,那些京中名士闻得陈操之与两个后起之秀辩难争胜、逼得二人终生不许谈玄,都觉好笑,陈操之一向端谨稳健,怎么会与两个后辈这般计较!郗超却是知道陈操之的用心,心道:“子重可谓用心良苦。”……四月二十九日,秦主苻坚遣丞相长史席宝前来姑孰祭拜桓温,然后再至建康觐见皇帝司马昱,献上宝马乐器等礼物,再申和议,表示愿各守边境,互不侵犯——陈操之原本有些担心苻坚、王猛会趁桓温病逝时袭扰冀州,到此始放心,王猛此人谨慎,若无必胜把握不会妄动干戈,陈操之现在总领冀、并、平、幽、司五州军事,与氐秦早晚有一战,这一战越是延迟对陈操之越有利,东晋收复中原河北之后,国势渐强,陈操之现在是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自己招揽人才,冀州军力也逐年得到增强,此长彼消,氐秦虽然平定了凉州,但胡汉混杂,久必生乱,而且王猛似乎也没几年好活了,王猛一死,那时才是灭秦的良机——陈操之在建康过了端午节,便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回钱唐,他此前曾派人回陈家坞送信,让葳蕤、道韫她们不必赶来建康,免得奔波劳累——陈操之一行至晋陵就开始乘船,这就是两年前开建的,共凿渠三百余里,连通数条河道,现在从长江京口的运河可直驶太湖,再由太湖南岸的吴兴渠连通钱唐江,所以陈操之这次回钱唐除了建康至京口一百五十里是乘车陆行之外,其余都是水路,虽然有些河段是逆行,需要民夫拉纤,但比陆路是快捷省力得多,沿途航船不断,这京口至钱唐的运河对三吴经济发展将会起到重要作用——五月二十五日,陈操之一行百余人在钱唐登岸,钱唐县令冯梦熊及钱唐名流皆来码头迎接,白发苍苍的丁异感慨不已,谁能想到一个寒门少年短短十年竟能位居三品、开府选吏呢!陈操之在前来迎接的众人中见到一个多年未见的人,此人当年与他有些矛盾冲突,这人便是杜子恭之婿、现任新安郡丞的孙泰。红颜渐老孙泰,字敬远,琅琊人,世奉五斗米道,其祖孙秀为赵王司马伦小吏,甚有宠,玩弄权术、睚眦必报,因与石崇争美妾绿珠而大动干戈,为司马伦谋划废太子、杀贾后,可以说孙秀是八王之乱的罪魁祸首,时隔百年,孙泰、孙恩叔侄又将要在三吴之地制造一次毁灭性的大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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