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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却只是悠然地啜饮茶汤,听她说得口干舌燥,这才松口:“既然舅夫人极力促成,老身自是信得过的。”岳氏大喜,又小心翼翼地道:“还有一事,宁家老夫人近来病笃,已卧床多日,宁二夫人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早日过定完婚……”沈老夫人的眉头蹙了起来,撂下茶碗,轻薄的越州瓷在紫檀上一磕,声似金玉。岳氏的心也跟着一颤。“我这做祖母的虽不算尽心,七娘到底是我自小看大的,”沈老夫人道,“这么去给人家冲喜,恐怕她父母在泉下也要怪我。”这话说得十分重了,岳氏忙不迭地赔罪:“宁家绝无这个意思,不过是怕事情生变,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婚期。“宁二夫人也十分过意不去,特地叫阿岳先来说一声,若是老夫人不见怪,她择日再登门致歉。”沈老夫人这才略微缓颊,慢慢道:“想来宁家也不至如此不知礼数。”岳氏松了一口气,又替宁家、宁二夫人说了一席好话,这才起身告辞。不出几日,宁二夫人与她婆母江氏果真携了重礼登门拜访,沈老夫人赚足了脸面,宁家人又许以重聘,她这才对孙女的婚事点了头。计划尘埃落定,沈宜秋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自从她和宁十一郎的亲事议定,沈老夫人便不怎么管她。既然不能光宗耀祖,那她在祖母眼中便与一着废棋无异。沈老夫人连《女则》、《女孝经》和《列女传》也不叫她勤加温习了。祖母的放任自流带着点讴气的意味,谁知却正中了孙女的下怀。除了每日例行的晨昏定省以外,沈宜秋便窝在小院里,或者翻翻棋谱,或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做些足衣、帕子、香囊之类的小件绣活。她的女红稀松平常,但纹样配色上总能独出心裁。比如寻常的对鹿纹,偏在角上绣一篷细碎的野花,在一色的连珠纹里嵌一颗反色,或者将叶变作红色、将花变作绿色,甚或在好好的宝相花中间绣一张猫脸。大约大事上谨小慎微、墨守陈规的人,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找补一下。上辈子郭贤妃常挑剔她的女红不合式样,张皇后却爱煞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还请托她画了不少花样子。想到张皇后,沈宜秋有些淡淡的遗憾,宫里虽有尉迟越、郭贤妃与何婉蕙这等讨嫌的,却也不乏可亲可爱之人。比如张皇后,他们与其说是姑媳,倒更像是知交,这一世却是无缘再会了。更多时候,沈宜秋干脆什么都不做,往廊下竹榻上一躺,看着婢女们忙里忙外,甚或只是伴着鸟声虫鸣,看看天边流云,便可适意地度过半日。上辈子营蝇狗苟过了头,这浮生半日闲便显得难能可贵。这一日,沈宜秋闲来无事,歪在东轩的黑檀木小榻上,见婢女湘娥正研香粉、打香篆,忽地来了兴致,坐起身挽起衣袖道:“我来打。”打香篆是桩巧活,填香不可太实,亦不可太松,把项香模翻覆倒扣时不可有半分犹豫,须得眼明手快、一气呵成。没有成百上千回的练习,打出的香篆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糊成一团。小婢子们一听小娘子要打香篆,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围上来看热闹。沈宜秋从盒子里挑了个寿字模,素娥疾呼:“小娘子莫要托大,这字最是难打。”沈宜秋冲她眨眨眼,老神在在地挽起袖子,执起香匙,舀起香粉往篆模里填,填一层用指腹轻轻压平,直至填满。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皓腕果断又灵巧地一翻,将香模往银鎏金莲瓣纹的盘炉上迅速一扣。一个清晰可辨的篆书寿字便宛然出现在盘中,一分不多,一分不缺。围观的小婢女们忍不住拍手叫好,湘娥和素娥目瞪口呆,他们小娘子何时学会这一手的?沈宜秋笑着放下篆模,在婢女递来的银盆里浣了浣手。尉迟越喜欢篆香,她上辈子为了投其所好暗暗苦练此道,打的篆字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惜刚练得一手绝活,便赶上何婉蕙入宫,到底也没用上一次。如今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只觉有些好笑。眼下施展出来博婢女们一番瞠目结舌,倒也不算全无用处。沈宜秋接过帕子揩了揩手,正要叫湘娥燃香,便听门口有人道:“七妹好手艺,凭着这手绝活,专给人打香篆怕也能发家了。”沈宜秋掀了掀眼皮,看向来人:“四姊说得是,技多不压身。”沈四娘原本要看她恼羞成怒,谁成想她混不在意,顿觉没趣。沈宜秋懒懒地起身,叫婢女看座奉茶:“不知四姊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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