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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琪颔首道:“太医也这样讲。”
“可是我这个孩子,不大好。”皇贵妃突然说这句话,惊得岚琪一颤,可床榻上的人倒是很平静,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太医说这孩子弱得很,能不能足月生都不晓得,生出来能不能活也不晓得,太医说他几十年经手的喜脉里,头一回见到这么弱的,可是这么弱,他竟还一直好好活着。”
这样的经历,岚琪在去年此刻一模一样地感受过,她虽不表露,可那日子一天天熬着实在是辛苦,皇贵妃这会儿瞧着,竟似比自己还坚强一些。
皇贵妃又问:“公主没了,我瞧你并不是很悲伤,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没抚养过的,就没感情?”
岚琪摇头,因忍不住眼眶湿润,便垂首道:“只因为娘娘知道公主没了,是在八月,嫔妾那时候已经缓过来了。其实当时皇上为了稳定朝纲,不让后宫的悲剧影响大臣们的言论,瞒报了公主殁了的事实,小公主只活了几天,嫔妾痛不欲生。”
皇贵妃惊愕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问:“小公主几天就殁了?可是……”
“娘娘不要怪皇上连您也瞒着,毕竟除了不愿影响朝廷,对其他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事。”岚琪努力露出几分笑容,安抚皇贵妃道,“自己的骨肉,才明白什么叫不舍,嫔妾盼望您腹中的孩子能健康,可若正如您和太医所说,那嫔妾唯有劝您,好好珍惜这些日子。”
“大概我会和你一样的命运,太医也好,家里请来的名医也好,都这样说。”皇贵妃目色略见凄楚,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苦笑着,“其实他们早就叮嘱过我,我的身体若想长久,不适合有孩子,我问他们要坐胎药时,他们都很犹豫。现在这样子,我也不晓得是坐胎药吃好了,还是老天看我可怜,把孩子赐给我,可我并不后悔。”
“孩子选了您做额娘,是和您的缘分,娘娘不要多想,不如和嫔妾一样,坚持到您所能承受的最后一刻。”岚琪起身,“嫔妾不打扰您休息了,皇上在五台山时也为您和腹中的孩子祝祷安产,一定会没事的。”
皇贵妃听了却不大服气地瞪了她一眼:“若非我要安胎,又怎么轮得到你去五台山。”嘀咕了这句,便撇过脸不耐烦地说,“走吧。”
两人没有不欢而散,青莲几人都在外捏了一把汗,恭恭敬敬地将德妃送出门,说一会儿再去把四阿哥接回来。岚琪回来更衣洗漱后,就陪着两个孩子说话,但心中一直惦念着皇贵妃方才的模样,将心比心,她旧年的辛苦历历在目,便唤过环春,让她送一句话去乾清宫。
皇帝听见岚琪传来的话时,略有些不高兴,但想表妹的确辛苦可怜,难得岚琪一片心意,还是应允了,之后的日子会多多去陪皇贵妃,一直等到她顺利分娩。而算算今年将有四个孩子落地,做阿玛的却并不怎么兴奋,孩子越来越多后,这样的感情在所难免,他刻意想要高兴一些,也觉得十分勉强。再有朝务繁忙,也容不得他多费心在后宫女人的身上。
两日后,山西巡抚穆尔赛上奏曰:“虎为居民行旅患久矣,幸遇天子车驾莅止,毙斯兽以安厥土,应赐嘉名,以垂永久。”更数次恳求,欲将皇帝射虎之地改名为射虎川,且立碑以志。奏章所附碑文曰:“皇帝御极,二十有二载春二月西巡五台,为太皇太后祈景福也,毕事而旋,由菩萨顶至长城岭西,千乘万骑,雷揈云奔,道旁林莽蓊翳,有虎伏其间,骇而跃,众莫敢御。皇帝亲挽繁弱,一发而殪之。”
碑文之中只字未提太子和德妃遇袭,德妃舍身保护太子的事也没有提到,皇帝不大高兴,彼时纳兰容若正在跟前,君臣本是商议设立汉军火器营的事,皇帝提起这件事来,因为山西巡抚未提及太子和德妃而不悦。
容若沉着应道:“臣以为,穆尔赛大人递上来的折子,必然再三思量,考虑周密。立碑记载圣主英勇事迹,历朝历代皆有,皇上若应允,乃是当地百姓之福。只是德妃娘娘与太子之事,臣以为不记亦可,德妃娘娘贤德之名朝野皆知,只是若刻意立碑,只怕太过张扬,不宜六宫祥和。况且德妃娘娘素性贤惠谦和,皇上若有这番恩赏,却似与娘娘品行相悖了。”
玄烨微微蹙眉,看着不大高兴,实则已觉得容若这番话很有道理,便应允了,顺手交付给他说:“你再斟酌下碑文上的文字,替朕拟旨,告诫当地衙门不可以此约束百姓,立碑之处,可供百姓随意往来,不得与以往不同。”
容若领旨,之后又谈汉军火器营之事,将离时,玄烨随口问道:“沈宛和孩子可好?”
“托皇上的福,都好。”容若微微有些窘迫,想必皇帝也听见什么动静了。
果然听皇帝说:“毕竟是纳兰家的子孙,你把他留在沈宛身边,将来与兄弟手足也难以亲近,是家族日后的隐患。为了孩子的前程,也为了安抚你额娘,劝劝沈宛,把孩子送回家里去吧。这样没事就闹一闹,难看得很。”
容若大窘,忙屈膝告罪,玄烨笑说无妨,便打发他离去,之后唤过李公公,说要去永和宫坐坐,算算日子好久没见岚琪,她要求自己多照拂些皇贵妃,也照拂得够殷勤了。
而这一边容若出了宫,心里正想着皇帝方才那些话,但见家中小厮迎上来,满面堆笑说:“夫人请大少爷回家一趟,让小的备车来接您呢。”
“家里何事?”容若蹙眉,此刻他正一心想回私宅去见沈宛,如皇帝所说,他额娘隔几天就去闹一回,沈宛大度不计较,可难保哪天她就被婆婆欺负了。
小厮笑着说:“大姑奶奶回府了,夫人说请您回去瞧瞧,一起吃顿饭。大少爷您可好些日子不回府里,今儿就看在大姑奶奶面上呗?”
容若知道,自己若不答应,这小厮回去没好果子吃,再者也不想妹妹尴尬,又有皇帝今日的嘱咐,他回家当面说一声,父亲那个死要面子的人,往后一定会约束母亲的行为,还是勉强答应了,跟着小厮坐车往家里走。
永和宫里,环春捧了一盘新鲜瓜果进门搁下,近来岚琪闻不得熏香,倒爱这鲜果的香甜。只是妃嫔每日份例的瓜果有限,若都拿来闻香气就不够吃的,荣妃、端嫔几人便匀出她们的每日分送一些来,且不说供不起岚琪那些瓜果,是说她们本也吃不了,白放着糟蹋了,没理由再多弄一些来耗费银子。省钱是岚琪欢喜的事,再者也是姐姐们一片心意,她便欣然接受。
这会儿原是乾清宫来消息说皇帝要过来,她让环春再摆几盘新鲜的来,正笑盈盈地说:“告诉皇上这些是我自己花银子弄的,好叫他赏我些银子买果子吃。”
环春笑道:“主子您怎么不算计些别的,总惦记皇上口袋里的银子呢,太皇太后都说过您一回了。”
岚琪只管笑,她自然是有分寸的,手里将洗得水灵灵的瓜果摆放好,挑了几个看着脆甜的放在上头一会儿好让玄烨吃些。主仆俩正玩笑着,紫玉从外头进来,一脸没好气地说:“主子不要等了,乾清宫来人说万岁爷不过来了。”
岚琪不以为意,还道:“朝廷上必然又有什么要紧的事。”
谁料紫玉却恨道:“真有要紧的事儿,奴婢才不敢计较呢。又是咸福宫里那一位,皇上都出门预备来咱们这儿了,叫温贵妃娘娘的人给拦下,说贵妃娘娘身子不大好,硬是把皇上给找去了。”
连环春都愤然:“贵妃娘娘真是柿子挑软的捏,前阵子万岁爷天天在承乾宫,她怎么好好的不说不舒服?”
“你们生的什么气,我还没动气呢。”岚琪好言安抚心疼她的人,笑着说,“皇上对我的好,岂在来不来的事上,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他来还要伺候他,我乐得清闲。”又说,“既然皇上不过来了,晚膳多准备点,去请布姐姐她们过来吃饭,那位万常在也一并请来吧,她总是很认生,怪可怜的。”
众人见主子大度,也不再多嘴多舌,可脸上总是不大高兴的,不多久荣妃几位过来,倒是荣妃劝她们:“温贵妃是不大好,今早我还去看过,脸色差得厉害,太医院里也不大折腾的,我听冬云说,她怕旧年的事再来一回,不敢折腾。”
岚琪苦笑:“她总是那么极端,何必呢。”
果然如荣妃所说,温贵妃身子不大安稳,害喜严重自不必说,还见红了两回,回回都把她吓个半死,但也回回是虚惊一场,只是眼下的虚惊一场不再是她折腾胡闹要勾引皇帝去看她,连太医都对皇帝说:“娘娘她一定要心情舒畅,卧床静养,恐怕是旧年小产间隔不久,身子尚虚弱所致。”
玄烨听得这几句实在的话,也不多与她计较,上头又有皇祖母希望自己别太亏待她,外头钮祜禄一族也睁大眼睛瞧着,哪怕心里不大乐意,皇帝还是尽量多关心安抚温贵妃,今日过来见她安静温柔,满面是担心孩子的焦虑和胆怯,心里也软了。
陪着说几句话,趁着夜色未深便离了咸福宫,知道岚琪那里另招待了姐妹,便径直回乾清宫,路过翊坤宫时,想起宜妃也怀着身孕,但她的胎儿很安稳,和岚琪一样没什么事,便又想起太医叮嘱说皇贵妃的事。皇贵妃那个孩子未必能保得住,虽然表妹自己也已经知道,可日后母子分离时,她一定会伤心,岚琪才求他如今多陪陪皇贵妃,同是十月怀胎辛苦的女人,旧年岚琪也经历了一样的事,所以她会感同身受。
“去承乾宫吧。”半道上皇帝改了主意,又决定去陪表妹。御驾匆匆从翊坤宫门前过,宫门里的人瞧见这动静禀告进来,宜妃听了心里空落落的,自言自语着:“不来就不来,还从门前过,存心膈应我吗?都是一样怀孩子的,我这儿安安生生的,倒没人来心疼了?真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夜渐深,宫内各处的热闹都散了,京城大街小巷亦退去了喧嚣,然而此刻明珠府门前宽阔的道路上却一阵动静,有小厮正说着:“大少爷您等等,奴才给您拿马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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