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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小宸儿被轿子先送回去后,额娘就发现她身子发烫,掀开她的衣领看到身上有红疹,他们兄妹在宫道上磨蹭的工夫,太医就诊断公主是出痘了。
“四阿哥赶紧回府,公主在您府里待过,您可要去看好了四福晋,这十来天里要小心,万一……”玉葵说着,自己扇了一嘴巴,着急地说,“福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被感染了。”
胤禛不敢再发呆,先把呆了的温宪送到宁寿宫,她也要被看管起来观察是否染了痘疹。自己再匆匆离宫回府。这几天是断然不能外出的,可告诉毓溪怕吓着她,唯有悄悄地吩咐青莲安排宅子里的人不要随意外出走动并仔细观察,自己则说皇阿玛不在京城,朝堂里没有事要他做,额娘要他在家守着毓溪待产。毓溪这几天闭门不出,等着分娩,外头的光景不去在意,倒也相信了。
又因为温宸公主今日和舜安颜一道,连佟国维府上都被要求避痘,眼下除了四阿哥府里福晋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之外,宫里宫外都已经传遍,永和宫一时成了禁地。十三、十四阿哥那日直接从书房被接去阿哥所,原本德妃娘娘因未染过痘疹也应该与公主隔离,可是连太后都劝不动她离开,她自己不从永和宫出来,没人能把她从女儿身边带走。
宫里人心惶惶,害怕公主的病传染更多的人,但是四五日观察后,宫内一切太平,并未出现大范围的疫症。谁也不晓得永和宫里现在什么状况,因为一则永和宫不能出入,二则遇见这样的事,谁敢派人上门去打探消息,倒是有人惦记着,这件事会不会被送到前线去。
眼下皇帝正带兵深入大漠,虽说噶尔丹气数已尽,苟延残喘,可是狡兔三窟,茫茫大漠一望无际,要把他从中找出来并不容易。皇帝一次次放过他,却让他躲得更远,大清的兵马既要追击叛匪,又不能被断了后路,出不了大漠,行军布阵不如旧年那么顺利,便越发激起三军气势,此番势必要拿下噶尔丹的首级。
若是太子出痘,朝臣们一定快马加鞭把消息送到前线,但不过区区一个小公主,监国的太子和留守的大臣都觉得不是必须飞马传报皇帝的大事。纵然太后心中不忍,也不能干涉他们的决定,毓庆宫里太子迟疑了两三天后,还是决定暂时不通报前线让父皇知道。
永和宫里,岚琪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女儿身边。那天小丫头进门时,瞧着就有些萎靡不振。平日里若跟着姐姐做出这样的事,一定进门就扑在怀里撒娇认错,她就是有本事娇滴滴地哄得人舍不得骂她,可是那天精神懒懒的,岚琪训话时,顺手在额头、脖子里摸了一把,果然微微有些发烫,再多心扯开衣领看一眼,她心都凉了。
四五天了,女儿从身上一些红点点,发展到了脸上、手上都肿胀出红疹,漂亮的脸颊如今恐怖得让人不敢多看两眼,娇弱的身子又承受着高烧的折磨。岚琪再如何坚强,每每看着孩子都会落泪。小宸儿偶尔会清醒、有意识,嘴里就会喊额娘,说不舒服。一声声额娘,催得她肝肠寸断。
公主的痘疹用太医的话来说,出得很险。若是痘疹饱满圆润,康复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五六天后,公主手上的疹子开始溃烂,太医苦劝德妃娘娘不能再近身照顾公主,孩子出痘年龄越大越不容易康复,德妃娘娘自身也是如此,近身照顾一定会被感染,除非是像皇上和太子那样出过痘疹。
不让岚琪照顾女儿,等于是要了她的命。可是消息传到宁寿宫,太后狠心发来懿旨,说她还要照顾皇帝,说她膝下还有儿女,不能为了温宸一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知道劝不动岚琪,唯有在宫里找来出过痘疹的太监、宫女进入永和宫,强行把德妃从公主身边带走,关在内殿里。岚琪疯了似的要他们放自己出去,可是门窗紧锁,外头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求娘娘自己保重。
她连日不分昼夜地照顾女儿,早已疲惫至极,这样闹不到半天,就累得昏厥过去,但是昏睡不久立刻就从梦中惊醒。她梦见小宸儿离她远去,哭得满面是泪,但是太后下了死令,不让德妃娘娘再接近公主,就算有人来送饭送水,也都死守着门口不让德妃跨出半步。岚琪本想以死抗争,可她知道外头的人不怕她真的去死,她死了还怎么照顾孩子?根本震慑不到他们。
一天又一天过去,岚琪已然精神萎靡,几近崩溃。每日来照顾她起居的人一点好消息也没有,问起公主怎么样了,个个都是眼圈一红说不出话。她在绝望中死死支撑自己,无依无靠的时候,只能把女儿的命交给老天爷。
那一晚昏睡过去,梦见小宸儿哭着找额娘,梦见胤祚拉着妹妹的手要一起走。岚琪从梦中哭醒,外头已是天色微亮,静谧的永和宫里稍稍有动静都能听见,不知是她自己幻想的,还是外头真有宫女在说话,听得说“公主怕是不行了”。岚琪翻身从榻上起来,拿起妆台上的簪子,这一次哪怕真的死去,她也要以死相逼再去看一眼女儿,就算女儿要抛下她离开,她也不能让孩子孤零零地上路。
岚琪站在门前唤人进来,外头的人以为娘娘要侍候洗漱,开了门端着水盆、痰盂鱼贯而入,她们也习惯了娘娘每天都会在门前站一站望向公主的房间,她们只要守住了不让她出去就好。今天亦是如此,里头在准备伺候娘娘洗漱,门口守着几个太监宫女。岚琪站在门里呆呆望着外头,袖口里的簪子一点一点露出来,正咬牙要将尖锐的簪子抵在自己咽喉以死相逼时,门前一阵喧嚣,众人都吃惊好奇地望过去,但见微弱的晨曦下,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从门前进入,长身玉立地在院中停了一停,与岚琪四目相对时,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玄烨回来了?
皇帝一身铠甲,熠熠生辉。岚琪曾开玩笑说要看帝王凯旋身披战甲的雄姿,但后宫女眷不宜出现在那庄重威武的场合上。旧年胜仗归来,她到底没能看见玄烨的英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天。
玄烨没有逗留,转身就冲去了女儿的屋子,宫里的人都吓呆了。岚琪恍然一怔,见他们都愣着,立时箭步冲出了房门,等身后的人醒过神来一路追着喊她,已经来不及阻止娘娘闯进公主的病房。
岚琪失魂落魄地跑进来,看到病榻上玄烨抱起了女儿,孱弱的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说着:“阿玛回来了。”
一切好像梦境般,可岚琪更害怕和梦里一样,女儿要离她远去。
“阿玛。”突然听得女儿娇弱的声音,玄烨浑身一震,岚琪更是从绝望中惊醒,扑到了床边。女儿脸上、手上的痘疮已经溃烂得不能看,但她却看到孩子努力睁开微亮的眼睛,小宸儿的记忆好像还停在和姐姐回宫的日子,虚弱无力,娇滴滴地说着:“我和姐姐没走远,额娘不要生气……”
“额娘不生气,小宸儿快好起来,额娘带你和姐姐一道去逛京城……”岚琪说着这些话,却又哭得伏在床头不能自已。但听玄烨在说:“太医在哪里?立刻过来!”而后有力的大手就握住了她的胳膊,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岚琪抬起凄楚的泪眼,玄烨正与她说:“你摸摸孩子,她退烧了。”
岚琪茫然地望着他,玄烨伸出手让她握着孩子的臂膀,上头有溃烂的痘疹,也有些开始结痂,可是做父亲的丝毫不嫌弃,岚琪也没在意,只是她刚才没有察觉到,孩子的身体已经不那么烫手,且女儿意识清醒,还软软地问着:“额娘,姐姐呢?”
“朕当年照顾胤礽出痘,这样子大概就能好了,只是闺女比胤礽凶险了些,之后恐怕还要一阵子调理,你要辛苦。”玄烨身上仿佛还带着大漠尘土,但脸上只有慈父的笑容,安抚她,“别害怕,女儿一定不会有事。”
很快有太医赶来为公主查看病情,玄烨要退让开,才发现岚琪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拉她到一旁时,从她袖口里落出尖锐的点翠簪子,他心头一惊,沉声问:“你藏在袖口里做什么?”
岚琪委屈至极,哭着道:“太后把我关起来,不让我看孩子。”
玄烨不顾太医、宫女都在眼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冰冷的铠甲让岚琪浑身一颤,清醒地意识到皇帝正抱着自己,耳畔更有他最温柔的话语呵护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我知道你一定会慌乱,所以无论如何我要赶回来。便是小宸儿就此去了,我也要见她一面。还有你,我怕你会跟着女儿一起去。”
有了依靠,岚琪死死支撑自己的信念顿时散了,仿佛连挺直腰背的脊梁都被抽去,在玄烨怀里绵软如缎,一切依旧如梦幻般,可她被抱着轻轻放到一旁坐下,丈夫的面容真真实实地在眼前,正含笑说着:“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吃顿饭,养足了气力再来照顾孩子。朕还有些精神,陪她一会儿。朕不会把你关起来,这么多天了,要染上早染上了,是不是?”
岚琪点头,完全没有了身为母亲的强大气势,想想自己还没被关起来的那几天,整个永和宫上下慌乱,全靠她一人支撑,现在玄烨一出现,她竟然只会掉眼泪。
那边太医赶来伏地禀告,语带欣喜地说:“公主玉体正在康复,昨晚还急转直下,臣等都以为熬不过去了,今天实在是喜从天降,必定是皇上龙御归来,帝王气盛。”
玄烨不屑地一笑,吩咐他们:“好听的话朕不稀罕,早些让公主康复,朕赏你族人三世免死金牌。”
太医大惊,伏地连连叩首。玄烨则搀扶岚琪起来,送她到门前,淡定从容地说着:“照着朕说的去做,你若不听话,朕也只能把你关起来。”
边上环春、绿珠已赶来将主子簇拥着走,这些天,太后为了防止她们偷偷把岚琪放出去看孩子,也不让她们近身伺候,主仆分开好些天,两边都惦记着,现在总算好了。几人赶紧把娘娘送回屋子里,有她们贴心的照顾,一切事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当岚琪洗漱干净倒在床上时,在玄烨给予的安心和汤药的作用下,还有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了十来天,这一觉酣甜深沉,等她恍然醒来时,竟已是当日的深夜。
环春听见动静,掌着蜡烛进来,伏在榻边说:“皇上吩咐过,您若醒了,让您继续躺着歇息,明儿一早再去看公主。”
岚琪虚弱地问:“小宸儿还好吗?”
环春欢喜地点头:“公主夜里吃了半碗粥呢,太医说能进食更加是要好了,皇上是出过痘疹的,皇上照顾着不会有事,让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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