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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之中,半天后,岚琪也知道小孙子病了的事,是胤禛派人来求额娘拨两个太医去府里给孩子看一看。彼时旅途疲惫的皇帝正歇在永和宫,皇帝到如今年纪,越发比从前警醒,等岚琪吩咐了这些事回来寝殿,玄烨已经醒来,慵懒地问着:“谁来了?”
“是弘昐病了,胤禛求臣妾派两位太医去瞧瞧。”岚琪应着,便将桌上温着的茶水端来。玄烨睡得口干舌燥,不冷不烫,正好入口,痛饮了大半碗才喘口气说:“乾清宫侍候茶水的人就不会看眼色,大冬天屋子里烧着地龙那么热,哪个还要喝烫的?”
岚琪本以为玄烨岔开话题,是不想再问她,没想到转身就听见:“孩子病得那么严重,外头的大夫不顶事了?”
“或许这孩子迷信太医医术高明,这点儿小事,皇上就让臣妾成全他吧。”岚琪有心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头不愿玄烨再问。她也有愧不如人的地方,譬如这婆媳关系,还有儿子、媳妇的夫妻关系。原先多少人羡慕她,可如今变得莫名其妙,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也许搁在平常百姓家这样过日子很不错了,可在宫里就不成,就会因此落人话柄,更何况她们原先是好好的。
玄烨慢声道:“毓溪是孝懿皇后亲自挑的儿媳妇,可她没来得及教,或许就算现在还在,也未必教得好。眼下胤禛家里那点事,朕有所耳闻。”
岚琪微垂眼帘,点头道:“是,臣妾无能。”
玄烨却说:“你不能无能,你再无能,孩子们怎么办?朕想,你大概是怕自己一腔心血换不回孩子的好,也换不回他们变成我们想象的模样,所以现在都不教他们了,是不是?”
岚琪不出声,心里笑玄烨几时琢磨起婆媳儿女之道了。皇帝却一本正经地说:“毓溪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看你真要好好教导她,不会教不会。当初皇祖母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你调教成现在这样的。朕问你,早二十年时,你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到如今,朕赏下多少你抄写的佛经,朝野哪个不知永和宫德才皆备?这么长的路,不是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岚琪笑道:“还不晓得那些大臣领了那样的赏赐,会不会觉得皇上奇怪?背地里不定说什么话呢。”
玄烨不在乎:“那他们就是对佛祖不敬了。”
“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妾好好管教他们?”岚琪很是无奈,“臣妾之前事事为他们操心,连家里妻与妾的规矩都定得明白,结果变成这样,就觉得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宽,护得太深,让胤禛和毓溪都觉得好些事来得容易,觉得这世上的人和事就该围着他们转。这才打算把他们放一放,让他们自己折腾,哪怕折腾得千疮百孔,疼了才知道错,若不愿悔改,那就继续吃苦。”
玄烨点头:“你思量得很周到,可是,就当是朕托付你,好好扶持胤禛的家,让他妻贤子孝、家宅安宁好不好?”
岚琪呆呆地望着玄烨。皇帝搂过她说:“你若觉得辛苦了,就跟朕说。你的辛苦朕来弥补,朕每天都哄着你。”
“好好的又胡闹。”她心里一热,玄烨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再不给面子实在说不过去。皇帝这样在乎儿子的家事一定有他的用意,人家不明说,她也不好问,可家宅安宁总是好事,正如玄烨说的,她要管不难,就怕孩子们辜负了自己的好意,到头来连自己都心灰意冷,可就糟了。
玄烨笑着说:“那朕当你答应了,往后胤禛家里的事,你多多关心,孙儿们的身体,胤禛和妻妾的和睦,你都放在心上。朕会教儿子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你呢,就替他管好那个家。”
岚琪没多想,随口就说:“总要有放手的时候,哪能一辈子管着他们?”
可玄烨却轻声一叹,搂着岚琪,埋在她温暖柔和的肩窝里,心里默默地说:“傻子,等朕放手的那天,朕可就不在了。”
岚琪听不到玄烨心里的话,却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淡淡的悲伤气息,莫名就心疼,下意识地抱紧了他,满口答应他的要求:“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好为胤禛扶持家宅安宁。”
宫外头,两位太医匆匆赶到四阿哥府里。小阿哥身子的确比兄弟姐妹都羸弱,同母的姐姐自小就健壮,而嫡福晋的大阿哥虽然时常哭闹,身子骨却是好的。从前有人挑唆说福晋不会照顾孩子,如今李侧福晋自己带着孩子,小阿哥却时常病,本以为总不该再有暗中谣言,可却变了风向,说是府里的人力物力尽用在正院里,西苑李侧福晋带着孩子时常被忽视,这才让小阿哥身体不好。
越是有这样的话,毓溪的态度就越冷漠,不可否认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对别人生的不再那么有耐心和爱心,可她并没有让人亏待过李侧福晋和小阿哥,这样的话难免叫她伤心,索性就不管了。可这一不管,真就出了事,她又脱不了干系。
太医来看了半天,禀告四阿哥,说小阿哥的病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是长久的隐疾,希望四阿哥能有所准备,养得好便是好,若是养得不好,孩子极有可能夭折。
胤禛听得发蒙,问他们:“这是怎么说的?你们太医院不是向来报喜不报忧?现在对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怕德妃娘娘怪罪你们?”
二位太医伏地禀告:“便是德妃娘娘问下来,臣等也要如实禀告,小阿哥这样的病症臣在宫里也见过,诸位阿哥之前,皇上膝下好几位皇子,就是这样夭折的。”
边上李侧福晋已满面是泪,但她没有纠缠哭闹,听太医这般说,只虚弱地问:“我能养活他吗?”
太医没底气,唯有宽慰:“虽说听天由命,但或许侧福晋照顾得好,小阿哥能长大,这事没个准数。”
李侧福晋含泪欠身道:“还请太医救治小阿哥。”言罢,已是捂着脸泣不成声。那模样直叫人看得心碎。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儿子,胤禛怎会冷酷无情?上前来扶着李氏的身子道:“你安心照顾孩子,有什么事,我和你一道面对。”
李侧福晋抬起凄楚泪眼,满目感恩之态,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医需要回宫复命,而胤禛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不得不亲自到宫里向母亲解释,便派人传话给福晋,说他进宫一趟。
西苑里人散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偶尔能听见小阿哥的啼哭,但虚弱的小生命毫无力气,比起正院里大阿哥震天响的号哭,小阿哥这几声实在不算什么。
巧珠打发了下面的人,进屋来悄声掩了门,侧福晋正坐在摇篮旁发呆,她走到身边轻声道:“小姐,四阿哥看起来可伤心了,您看他立马就进宫去了。”
李氏恍然醒过神,看着丫鬟说:“我进门这么久了,他还是头一回那么温柔地看着我,弘昐若有三长两短,他会来安慰我,不会再顾忌谁的脸色了吧?”
巧珠笑道:“四阿哥对小姐一向挺好的,只是宋格格咋呼,嫡福晋矫情,明明您最贤惠,反而显得淡淡的了。”
李侧福晋苦笑道:“可我就是不能像宋氏那般谄媚邀宠,也永远及不上嫡福晋在四阿哥和德妃娘娘心里的地位,所以能争取的,我一定要为自己争取。”说着话,转眸看向摇篮里孱弱的孩子,不免又心痛,“可若是弘昐能好,我也不愿演这场戏。”
巧珠比了个嘘声:“您小声点儿,这也不是您的错。”
原来李侧福晋特地挑了今日去正院禀告孩子病了的事,就是想孩子生病可不挑日子,怨不得她破坏四阿哥才回家和福晋团聚的好事;再者便是弘昐前几次看似小打小闹的不舒服,她就已经从大夫口中获悉儿子有天生隐疾,这孩子怕是养不长久。
本来心痛欲碎,可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孱弱,那日又见福晋发狠毒打了宋氏,可丈夫那儿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心里就明白,她不能失去了儿子再失去了四阿哥的怜悯。便故意折腾,请来太医,势必要让四阿哥亲耳听见,更让宫里的德妃娘娘知道自己有多可怜。
四阿哥到宫里时,皇阿玛还在额娘那里歇着,今天怕是不走了,他把孩子的事告诉了母亲。岚琪虽然痛心,可孩子命薄,她也没法子,如今才明白了太皇太后昔日说,看多了子嗣凋零的伤心事,连伤心也会麻木。
之后反是皇帝和儿子说了些与孩子无关的话。彼时岚琪去宁寿宫向太后禀告这件事,太后亦是一样的态度,但还是以她的名义,从内宫拨了一名太医留守在四阿哥府里,往后专心照顾小阿哥。
那天岚琪回永和宫时,儿子已经回府了。玄烨因为旅途疲惫,用了膳后就早早歇下了,两人并未多谈论这件事。倒是第二天皇帝离开要去上朝,都到门前时,玄烨才吩咐她:“昨天说好的事,就别等了。正好出了弘昐这样的事,你把毓溪叫进来,教教她该如何面对。这事情尴尬,别叫她让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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