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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话音才落,掌心的力气才消失,刚刚几乎就要再次抽搐的身体终于安稳下来,杏儿的面容再次恢复了宁静,可是看在岚琪的眼中,她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四阿哥进宫时,夕阳已经从西方天际散去,他带着一身疲倦来,先到母亲的面前。岚琪问他从哪儿来的,胤禛满面憔悴地说:“儿臣给皇阿玛办差去了,在乾清宫复了命过来。”
岚琪问:“皇阿玛怎么样?”
儿子面无表情地回答:“皇阿玛一切安好,只是看起来有些累,就是额娘您现在这样。”
岚琪不以为意,又问:“去看过胤祥了吗?”
胤禛摇头说:“给额娘请安后,就要过去。”
岚琪便道:“胤祥昏睡着,太医说他是累极了,你不必急着去看他。”
四阿哥则说:“环春说额娘急着要我进宫来照顾十三。”
岚琪吃力地扯出几分笑容,温和地对儿子道:“帮额娘做件事可好?”见儿子迷茫,她慢慢地说:“你再去一趟乾清宫,告诉皇阿玛,就说敏娘娘快不行了,为了胤祥将来不被人轻视,求皇阿玛来送他生母最后一程。”
胤禛立时就答应了,可是母亲又嘱咐:“这是你的意思,不是额娘的意思,你懂吗?”她再三道:“不要让皇阿玛知道是额娘拜托你这样做,就当是你为了弟弟考虑。你放心,额娘不是要你这么做去向你阿玛表白手足之情,只是体谅我的心情。儿子,能答应吗?”
虽然四阿哥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体谅母亲什么心情,可母亲既然这样说,做儿子的没有不点头的道理,连声答应后,转身往乾清宫去。儿子跑开,岚琪起身再到床榻边来看了一眼杏儿,什么话也没说,就转往胤祥的屋子去,将孩子从昏睡中唤醒。而胤祥一醒,果然就急着要奔去亲娘的身边。
当圣驾在延禧宫停下,岚琪已在宫门前守候,两人目光相接,玄烨走到她身边问:“胤禛求我来,是不是快不行了?”
岚琪点头不语,安静地跟在玄烨身后。进门后,只见床榻边十三阿哥把脸深深地埋在被褥间,不哭也不闹,被父亲摸了脑袋时,还吓了一跳。
胤祥见到皇阿玛才略有些崩溃,但玄烨拍拍他的肩膀道:“该对你额娘说,从今往后,你会好好活着,两个妹妹你会替她照顾,这才是你该说的话。”
他们父子俩说着话,岚琪的目光则停在杏儿的脸上。她的眼角有泪痕,眼泪正不断地往下淌,没有方才紧紧抓着自己时的激动,那样安详而宁静,仿佛在仔细聆听父子间的对话。岚琪的咽喉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可心里敞亮了。
半晌,岚琪终于开口说:“臣妾去把敦恪带来,温恪那孩子宜妃带来过了,可是孩子不肯见。臣妾想,就别强迫她了。”
玄烨颔首:“你看着办就好。”
岚琪转身便要去找敦恪,走到门前时听见皇帝在对儿子说:“阿玛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事,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全看你自己有多少出息,你们兄弟之间本来没什么尊卑差别……”
听着这些话离开,后半程父子俩说什么,她都没听见。等带来伤心欲绝的敦恪,小姑娘不如哥哥那样会克制情绪,一进门就号啕大哭。玄烨抱着女儿与她说说话,不知不觉,熬过了子夜。梁公公来提醒了好几次时辰,毕竟皇帝明日还要早朝。
皇帝来得突然,乾清宫还有些事搁着没处理,子夜过后不久,便决定回去,十三阿哥说要送皇阿玛,岚琪就没跟出门。
再次坐到杏儿身边,岚琪微微笑着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说:“之前给你扑了胭脂,皇上没看到你憔悴的模样,杏儿你很漂亮。”她将手与杏儿的掌心相触,含泪道:“下辈子,咱们做亲姐妹可好?”
榻上的人,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指,但力气很快就消失,眼看着两只手要松开,岚琪握住杏儿的手再次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彼此的手上,她泪眼婆娑,说道:“孩子们有我在,你放心。”
踏着哭声离开延禧宫,岚瑛跟在姐姐身后,看到她的身子由沉重渐渐变得轻盈,她觉得皇帝最终能来,对已逝之人什么意义她不清楚,但姐姐往后算是能放下心里的包袱了。她追上岚琪,刚开口喊了声姐姐,却见身姿看起来那样轻松的姐姐泪流满面,不免紧张地问:“姐姐心里很难过?”
岚琪摇头,意识到自己的眼泪,稍稍用丝帕掩去,依旧步伐轻盈地往永和宫走。
夜风阵阵,已有初秋的凉意。岚瑛听见姐姐说:“紫禁城里每天都有人离世,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就从这里消失,太妃太嫔们,乃至于皇上年轻的妃嫔们,甚至是皇子公主,这些人一年之中也总有一两个人。二十多年来,我送走了那么多的人,没有一次的心境如现在这般
复杂,从前的我只是悲伤或冷漠,可这一次,我想了很多很多。”
岚瑛听不懂姐姐的话,轻声道:“您哭泣流泪,不正是因为舍不得敏嫔,这样不就足够了?”
岚琪点头:“是啊,这就足够了。”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几天您好好休息,她的身后事兴许还要您来操心。”岚瑛叹息着,“都是可怜人,也不晓得大福晋送回去了没有。”
那日天亮后,延禧宫敏嫔去世的消息传遍宫内宫外,皇帝于早朝的最后下旨追封章佳氏为敏妃。章佳氏为皇家生儿育女,生前既然已累晋到嫔位,皇帝再追封妃位合情合理,而一个家世背景微不足道的已逝之人,根本不值得让大臣们非议、指摘皇帝的决定。
圣旨很快传到内宫,敏妃的丧礼自然以妃位的规格置办。这样一来,宗室亲贵、文武大臣中有不少的人要来以礼吊唁,而敏妃的梓宫停在延禧宫,一向清净的地方终于热闹起来时,竟然是为了这种事。
太子和太子妃率先前来吊唁敏妃并上香。他们俩是惊魂未定的,大福晋那杯酒或那碟点心稍有差错送到他们面前,现在就是他们的亡灵接受香火,而多年前书房里的惨案,就是直奔着太子去的,如今想来依旧让他后怕、心悸,这几日莫名就觉得,能活着真好。
其他皇子、亲王、贝勒等也陆续进宫吊唁,因男人们多少有差事在身,女眷们会提前来应个景。敏妃在临终前得到皇帝如此厚遇,这些事当然都是做给皇帝看的。这里头多少人连这位敏妃娘娘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拈香行礼时,实在不晓得各自心里都在想什么。
人一多,未免周转不起来,少不得要请几位稍微等待。七月下旬,夏暑未散尽,上午艳阳也有几分狠劲,女眷们肌肤娇嫩,哪里容得晒?但延禧宫里办丧事,稍懂礼数的人也不至于露在脸上,偏偏有人忍耐不住,说到底,还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已逝之人。
几位阿哥福晋结伴而来,殿内正有几位亲王妃和老福晋在上香行礼,延禧宫的人忙得团团转,只能求几位阿哥福晋在屋檐下等一等。五福晋几人都极其客气,不过一会儿工夫根本不计较,却听三福晋嘴里啰啰唆唆地嚷嚷:“好歹在这里放几张凳子呢,宫里哪一位娘娘屋子里的奴才是这么蠢笨的?真是奇怪极了,也没见平时怎么样的人,临了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倒是与赫舍里皇后的妹妹比肩。可惜出身低贱没法改,你们瞧瞧这屋子里的奴才,也都一副寒酸相。”
“还请福晋放尊重些,我家娘娘好歹是皇上册封的敏妃,是您的长辈。”人群里走出身穿缟素的宫女,手里捧着厚厚两摞银箔,憔悴疲倦的脸上满是正气,瞪着三福晋道,“委屈福晋们稍做等待,可死者为大,这是小孩子都懂的礼数。”
说话的是一向跟在敏妃身边的宫女小雨,几位时常进宫的福晋多少认得,而三福晋管她是什么东西,怎容许一个低贱的奴才对她这样说话,竟箭步上来扬手就赏了一个耳光,呵斥道:“什么下贱东西,也敢来教我礼数?你家主子是短命鬼,你怎么不尽忠尽孝也跟着去?要不要我成全你?”
小雨跌倒在地上,手里的银箔散开,银灿灿地铺了一地。三福晋被妯娌们拉开,边上的宫女太监都来帮忙捡银箔,却突然见小雨从地上跃起来,随手抄起方才捧着银箔的木盘就朝三福晋砸过来。众人吓得惊慌失措,七手八脚地冲过来把气疯了的小雨拉扯开。三福晋眼睛瞪得铜铃一般,醒过神就嚷嚷:“不得了了,这狗奴才敢打我!”
但忽然有别处的宫女太监从门前鱼贯而入侍立两侧,但见佟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被簇拥着进了门。这边满地狼藉,拉拉扯扯,里头原在上香的老福晋们也都颤巍巍出来看光景,觉禅贵人搀扶着一位,根本腾不出手过来,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一见佟妃和德妃,都闭嘴噤声了。
“怎么回事?”岚琪问延禧宫的人。胤祥的近侍小安子正拉着小雨,此刻便迎上来跪在娘娘膝下哭着把刚才的事说了。而岚琪和佟妃都看到三福晋被几位妯娌拉扯着的架势,她脸上戾气未散,紧张的神情下还有几分惹人厌恶的跋扈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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