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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时,圆明园里雍亲王膝下又添了一位小阿哥。想想当初接连失去两个,如今又接连来了两个,皇帝更把自己的园子赐给他,朝野上下已经有了别样的声音。
八阿哥在四阿哥府里又添子的第二天,正式康复回来当差,皇帝在众大臣和皇子面前,对他说了很多安慰勉励的话。可是谁能想到,众人从清溪书屋散了不久,皇帝就带着两三个人,慢慢走进了良妃的院落。
岚琪听说皇帝去了良妃那儿,还是毓溪抱着弘历进园子来时,在半路上远远看到后告诉她的。
此刻她抱着弘历,心里莫名地不安,好半天抬头问环春:“八阿哥今天是不是到畅春园议政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岚琪心中一阵紧张,把弘历塞回毓溪手里,吩咐她:“这几天不要进园子了,天气也不好,过几日天晴,我再传召你们。你们这几日在圆明园好好待着,别出来。”
如是毓溪不得不抱了弘历离去,而佟贵妃还眼巴巴地赶来瑞景轩想看看小弘历,结果扑了个空,脸上自然不高兴。可岚琪拉着她耳语了几句,佟贵妃脸色煞白,慌张地问:“真的?”
岚琪道:“我也不知道,可心里悬,娘娘这几日心里要有个准备。”
佟贵妃反过来关心她,问起:“你总与她往来,皇上会迁怒你吗?别人会不会拿你嚼舌头。”
岚琪苦笑:“早三十年的话,还是要怕的,如今我们这些老婆子,还能影响什么事?我只怕吓着娘娘,总之这几天,您在屋子里待着吧。”
待佟贵妃也走了,环春才关起门来问岚琪,把福晋和佟贵妃都吓着了的,到底是什么事。对毓溪,岚琪虽没有说明,却明确告诉了佟贵妃,怕是良妃这几天就要走了。
良妃近来越来越超脱,每每与岚琪说几句话,岚琪都觉得她仿佛只是奉命继续活着,大概哪天皇帝突然松口,她就要去了。莫说别的事别的人影响不了她,就是八阿哥在她面前跪求,仿佛也拦不住她去追纳兰容若的脚步。
环春慨叹着:“几十年了,良妃娘娘可真痴情。”
岚琪亦感慨:“这样的人一辈子能为我分出一点儿心思,也许下辈子,就该我报偿她了。”
这一边,梁公公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良妃娘娘院门外搓手跺脚。香荷殷勤地捧来手炉,与梁总管客气道:“万岁爷难得来一趟,看是要坐一阵子,公公不如到里头去歇着。”
梁总管心里明镜似的,叹了口气:“不必了,万岁爷只说坐坐说两句话。”
香荷回头往屋门前望了望,心中还盼着皇上能和主子重新和好。可她天天在良妃身边的人,却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主子早就在等死了。
屋子里,皇帝坐上首,觉禅氏坐一侧。地上两盆炭兀自燃着,不冷也不暖和。玄烨是有年纪了,不禁把手插进了袖笼里,便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朕成全你。”
觉禅氏摇头:“万岁爷早些松口,早些让我解脱,已是大恩德。至于其他的,照旧还是从前的话,请皇上善待他的子孙。”
玄烨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纳兰容若,冷笑:“胤禩呢?”
觉禅氏冷漠地说:“胤禩和弘旺是您的儿孙,皇家会供养他们,不需要人操心。”
屋子里静了片刻,玄烨起身走到炭炉旁,似乎因觉禅氏的冷酷而觉得背上发寒,他就着炭火搓了搓手,平和地说:“朕想圆你一个心愿,不知是否自作多情。”
良妃看他一眼,对帝王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笑:“若是和八阿哥相关,皇上没必要和我说,您做主便是。”
“朕想让你最后去容若的坟上扫一扫。”玄烨道。
觉禅氏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在故意恶心自己吗?哪有一个男人,心甘情愿自己的女人背叛他?
“就明天,一清早会有人送你去,去过回来……”玄烨背过了身去,“三尺白绫还是鸩毒,你自己选。”
“是……”觉禅氏已然热泪盈眶,起身跪在地上,朝玄烨深深叩拜,“多谢皇上成全。”
“容若早亡,是朕心头一痛,当年知道你们的暧昧,虽不至于恼羞成怒,可心里总有根刺。一时赌气,就总把跋山涉水的差事交给他,让他南来北往不停地走,扔在疫情暴发的地方几个月也不管,是朕小心眼。容若若不死,也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玄烨长长一叹,脱下了手里的珠串递给觉禅氏,吩咐道,“明日你对容若说一声,朕亏欠了他。”
觉禅氏已经被泪水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皇帝的面容,珠串被塞进她手里,还能感受到帝王身上的温度。玄烨一步步朝外走,将出门时,却莫名其妙地背对她说:“朕也不知道,对你对胤禩,到底是对是错,可朕要传承的是江山,便是亲骨肉也不能和江山论轻重。若非朕答应太皇太后不杀子,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死不足惜。是朕借口对太皇太后的许诺,成全一个父亲的懦弱,把他们都留下了。”
觉禅氏没有言语,瘫坐在地上目送皇帝离去。但这一刻她脑子很清醒,皇帝方才那番话,不是对自己说,是他对一个将死之人说的肺腑之言。这本该是他对儿子们说的话,那些不如意的皇子,全都怪皇帝偏心冷酷,他却无处去说他的无奈。
香荷从外头进来,见主子瘫倒在地上,吓得不知所措。良妃却吩咐她准备一些东西,说明日出门要用。香荷整理下来,发现都是祭扫所需之物,想问做什么用,可她家主子像入定了一般,对外界毫无反应。
隔天天未亮,冷风卷着雪粒子刮人,皇帝派人秘密带走了良妃。香荷和其他宫女被软禁,不得出门,香荷想去瑞景轩向德妃娘娘求助都不行,天知道她们家主子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京城诸皇子大臣的宅邸随着天色渐明也有了烟火气,他们都要掐着时辰去畅春园议政。皇帝这把年纪了还天天早起,大冬天也不说歇一歇,去畅春园又比紫禁城麻烦,是这些锦衣玉食的人一天里最最痛苦的事。
八贝勒府里,张格格天没亮就起身了,安排下贝勒爷爱用的奶茶饽饽。昨晚他说嗓子干,又煮了雪梨茶,之后捧着热水进去伺候,等胤禩出来用膳,已经打扮整齐。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张格格身边,妻子那里虽然也会周到地伺候他,可她终日耷拉着眼苦着脸,胤禩也不愿去受那份气。
张格格劝贝勒爷喝点儿雪梨茶,说要把茶水灌在壶里,用保暖的篓子焐着让小厮带着随时可以喝。胤禩笑道:“当差还是有一口茶喝的,我这么精细,该叫人笑话了。”
两人气氛极好,胤禩吃饱了起身要换衣裳,预备立刻赶去畅春园。穿好氅衣刚刚站到院门口,门前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雪粒子很密集,一时看不清,直到近了眼前,才见九阿哥风风火火地跑来。他心里略紧张,而胤禟冲到跟前就说:“八哥,我听说皇阿玛把良妃娘娘秘密从畅春园接走了,我的人跟上了,您现在要不要跟过去?不是回紫禁城,往郊外走了。”
胤禩一脸紧张,背后张格格跑上来,将狐狸毛的围脖递给胤禩,小心地说了声:“风雪大,贝勒爷骑马捂着点儿嘴,别呛了风。”
他抓过围脖绕在脖子上,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跑。胤禟追在身后,风雪里隐隐能听见他在喊:“八哥,我骑马来的,你骑我的马。”
张格格扶着门框站立,她只穿着屋子里的单衣,被风雪吹得脸颊通红。胤禩对她说过心里话,她知道在丈夫的心里,亲生额娘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宅门外,胤禩牵过胤禟的马,跟着他的人就狂奔而去,他害怕父亲会秘密处死他的母亲,他害怕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可马匹越走越往陌生的地方去,一路上有胤禟的眼线接应,胤禩发现他来到了私家坟地,等再走近时,赫然发现这里是纳兰氏的家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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