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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一种奇怪的恐惧。如果看到一头老虎吃掉了一头大象,并不会觉得太过恐惧,甚至会觉得理所当然。但如果看到一条小虫吃掉了一头大象……往往就会毛骨悚然。老鼠此刻,就毛骨悚然。马儿在悠然吃草,他的伙伴都伏在马蹄边,死得不能再死了。而杀死他们的,是一个本该惊慌失措,柔弱哭泣的小少女。可她既不柔弱,也不惊惶。只跟他们打了一个照面,一句话都没开口,直接杀人。这比他们还过分。他们总还会先恐吓几句,若是肥羊们乖乖的缴上财物,他们也不一定会赶尽杀绝。只有遇到反抗了,才会杀人。她、她怎么问也不问一句,就杀人呢。“饶、饶命!”老鼠牙齿打着颤,躺在地上哀求,“求求你,饶了我……”杨五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扼着他喉咙,冷漠的看着他。片刻前,这个人还笑容狰狞,目光淫邪,计划着先凌辱她,再拿她去换一场富贵。他所依仗,不过身强体壮,手中有刀。现在强弱易位,他便抖如筛糠。“你们有多强?”杨五问。“什、什么……”老鼠牙关打战,格格作响。“放在大多数人里,你们有多强?”杨五再问。老鼠依然不明所以,只发抖着,恐惧的看着她。“算了。”杨五道,“问也问不明白。我自己去看吧。”她松开了扼着他咽喉的手。老鼠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他的一个同伴就是被她捏碎喉骨而死的。杨五松开手,握拳,闪电般的在老鼠的左胸上一记锤击。老鼠心脏碎裂,七窍流血而死。杨五把四匹马拢在了一处。她看中了最强壮的那匹。那匹刚刚好正是老鼠的坐骑。这几个男人身上,都带着血腥味,从一开始,杨五就嗅到了。可她看中的那匹马的身上,血腥味也很浓,刺鼻。她扯下马鞍前的褡裢,将里面的东西往外倒。哗啦啦一地金银细软,而后一只手“啪”的一声落在了中间。那只手很白,一看就属于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子。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两枚宝石戒指,都被撸到了半截。戒指卡在那里撸不下来,同伴们又怪他耽搁了时间,一叠声的催促。老鼠就把那女子的手直接砍下来,揣着走了。杨五把那褡裢丢在地上,盖住了那只已经变了颜色的手。将三匹马栓在后面,又将那几人的兵刃都收进臂钏。她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向前行去。路上,她取出一柄单刀,系在了腰上。这个世界不知大环境如何,但目前所见,至少这一条路上,显然是不太平的。她在天黑之后,追上了前面的那群所谓“肥羊”。乌泱泱的看着有二三百人。虽在一处扎营休憩,篝火却左一堆,右一堆的生了十来堆。各自围群,显然不是一伙。衣衫更是从丝绸到粗布,交通工具也是从马车到驴、骡。牲口的数量明显少于人数,显然还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的。杨五一个人四匹马出现在这里,头裹着纱巾,身材纤细矮小,腰后却横着一柄刀。一到来便引得众人注目,格外的扎眼。他们看到她,都面露诧异。看到她身后的刀,目录警戒之意。但杨五并未进入他们的圈子。她在离这大队的人不远的地方,寻个干燥平坦之处,栓了马,在一块平坦微斜的大石上铺了毡子。她在毡子上坐下,便解了头上纱巾。众人原本是偶尔投来目光,或看刀,或看马,悄悄议论。待她解开纱巾露出脸,忽地就是一静。许多道目光便齐齐的投了过来。杨五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她长成这样,除非打算天天蒙着脸,否则总要去面对众人的目光。她自腰间摘下葫芦,灌下一口琼果汁。抬眼,向众人扫去。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在她的回视之下,便一个个都转了方向。杨五收起葫芦,摘下了后腰悬着的刀,仓啷一声拔了出来。这一声,又引得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杨五没理会他们,细细的看了看这刀。很普通的刀,做工似乎还不及她丢落的那些兵刃。她起身寻了块圆石,又坐回去,细细磨起刀来。一把刀,终究是震慑力不够。孤身的美貌少女,数匹健马,打动人心。便有几个看着便面相轻浮的男子,溜达着兜圈子,渐渐凑了过来。“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可是与家人走散了吗?”他们笑嘻嘻的问。这几人原就是游手好闲之徒,原也不一定相识,一路行来,臭味相投,自然而然就聚在一块了。平日里在队伍里小偷小摸,甚是招人讨厌。只他们也怕犯了众怒,被驱离队伍。这年头,孤身上路,着实不安全。才一直忍耐着,不敢太过。这突然出现的孤身美貌少女,与队伍中人无亲无故,岂不是天赐一注横财。“这刀不错啊,小娘子哪里捡到的?”有个人胆子大,嬉皮笑脸的冲那柄刀伸出手去,“来,给哥哥看看。”,!眼前白光一闪,头顶便忽然轻了。紧跟着便是断发滑落,头顶发髻,已经被擦着头皮齐齐的削掉。那无赖子猝不及防,吓得跌坐在地。“滚。”杨五道。几人才明白,这美貌小娘子拿着刀,并非装相吓唬人,乃是有真功夫的。忙扶起跌倒那人,慌张退回到人群中去了。那些观望之人,也很是松了一口气。不愿惹事上身,可也不忍看这样一个漂亮少女遭遇不测,帮还是不帮?着实叫人为难。幸好,她有自保的本领。杨五磨好了刀,收入鞘中。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本《说文解字》,就着附近的火光翻看。待得时间晚了,人们纷纷躺下歇息,她收了书,也在大石上躺下。她露了一手,震慑了宵小,这一夜倒也平安无事。翌日清晨醒来,人声嘈杂。洗漱的,翻捡行李的,孩子哭闹的,直如身在闹市。男人女人,分去两边不同的地方解手。杨五先去水源处取了水洗漱,而后去了女人们去的地方也解了个手。待回来,便看到一个身着粗布短褐的中年男人围着她那几匹马在转,神色惊疑不定。杨五脚步顿了顿,走过去,道:“这位……有事?”男子见她回来,犹疑了一下,道:“这位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这会儿子身边人来人往,两人便移步到二十步开外的树下。那中年人抱拳,道:“敢问姑娘,这几匹马,从何而来?”他穿着粗陋,说话却文雅,气度也好。若换件长衫,便是个儒雅的文士杨五便道:“有什么问题吗?”那男子皱眉道:“那是军马。”杨五愕然。她的确看到马屁股上有烙印,却不知其意。这么说那几个恶徒,难道竟是官兵?男子见她果然不知,忙告诉她道:“这是天佑大将军麾下的军马。我不知道姑娘是从何处得来,但劝姑娘,这是招灾之物,不如路上丢弃吧。”他道:“这里离乌陵王的地盘至少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要是被天佑大将军的人追上来看到,必要招灾的。姑娘,万望听我一言……”杨五道:“实不相瞒。这马,是我在来时,路遇强人,从强人手中夺得的。”那男子原就紧张,闻言,额头生汗。天佑大将军向来纵容手下兵士烧杀劫掠,他的兵与匪无异。时人常以“兵匪”称之。他的兵,如何会甘任人夺取军马,那必然是……他看了眼杨五腰后的刀,心生寒意。忽地警醒,问道:“姑娘是何时何地遇到这些人的?”杨五道:“不远。便是昨日午后,我得了马,骑了半日,便遇到你们了。”男人脸色大变,一叠声问:“如何只有四匹马?是否路上丢失一匹?还是……”杨五摇头:“四个人,四匹马。”男人脸色发白。杨五问:“可有不妥?”男人僵硬道:“五人一伍,十人一什。这些人出动,至少是一伍之人……”然而杨五遇到的就只有四个人,第五个人哪里去了?杨五看着男人发白的脸色,便懂了。“此地不可久留。”她道。那人脸色发白,点头道:“姑娘速速离去吧,那马……”杨五道:“我待会放了去。”那人点头,道:“我去与他们说。”说罢,疾步走回人群中去了。这二三百人看似松散,其实也有核心。核心便是几家富户,相约好了一起举家迁移。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乡里乡亲,这便成了一支队伍。而后路上慢慢又汇聚了旁的人,慢慢队伍越来越长。在野外行路,跟着大队,总比自己走要安全。人多了,篝火多,狼群野兽便都不敢靠近。杨五瞧着那男人回到人群中,去那几家有数辆马车的人家中间游走,不多时,那些人家就开始加速整装。他们这队人被天佑大将军的兵匪盯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一时间宿营地一片慌乱,鸡飞狗跳。杨五走到马匹另一侧去,接着遮掩,取出一块布,包了几件衣裳进去,打成了个包袱。这样以后再从臂钏里取什么东西,也好有个遮掩。随后便解开缰绳,以刀鞘拍击马臀,将那些马放走了。那些马既然是什么大将军的军马,就注定了不能买卖,若一直骑着,照那男子所言,极易招祸事。祸事若自己找来,杨五也不惧。但若无事,又何必生事。她的体质,原也不是非得有马匹代步不可。将纱巾缠在头上,假包袱斜挎在背上,杨五也迈开步子,跟着队伍一起开拔。人是社会性群居动物,杨五没打算做山中野人,也不想离群索居。她想找有人烟、安稳的地方定居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跟着人群走。走了一段,听见有人喊:“姑娘!小姑娘!”杨五转头,却看见那个男人赶着辆骡车。男人招呼道:“上来,到车上来!”他身边坐着个小男孩,后面的平板车上,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搂着个跟杨五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好奇的看着她。,!杨五道声谢,坐了上去。众人才刚知道自己这一支队伍被天佑将军的兵匪盯上,心思慌乱,气氛紧张。也无人有闲心闲聊。杨五上了车,那妇人也是只与她点点头,眉头蹙着,神色间充满担忧。倒是她身边的少女,虽然也神色紧张,到底持久不了。车行了一阵,无人说话,她便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杨五。杨五抬眸看她。少女道:“我叫翎娘。”说罢,眨着眼睛看着杨五。这便是要互通姓名的意思了。杨五开口道:“我……”她突然顿住。该,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呢?她是谁呢?前世的贵妇?杨家的五妮儿?炼阳峰的杨姬?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啊。虽然看起来,也并不是特别美好的天堂,但总归比起让她完全身不由己的修真界要好得多了。她的前生,留在了另一个宇宙。新人生的不堪,也都留在了界门的另一边。和杨家的尘缘,早在他们收下冲禹的赏赐,目送她被仙人带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了断了。现在,她不想再做杨家的五妮儿,或者杨五,或者杨姬了。“我叫竹生。”她道。竹生为“笙”。她把她真正的名字拆开了。翎娘道:“我爹姓范。你呢?”杨五——竹生,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姓氏。”翎娘讶然。她的父亲母亲却同时瞥了竹生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翎娘其实是个举止大方的女孩子,却依然有点畏惧这个叫竹生的女孩。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这可能是因为她刀不离身的缘故,她想。竹生抱着膝头,只望着车轮带起的尘烟,并没有想倾诉或者闲聊的欲望。姓氏代表着家族,家族意味着羁绊。她不想要羁绊,所以决定不给自己姓氏。感谢宇宙壁垒,感谢界门。这些神奇的力量,能把过去都阻隔。新的地方,新的名字,开始新的人生吧。“范大先生!”有个穿绸衫的少年骑着一头大黑驴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是真的吗?我们被大将军的人盯上了?”被称作范大先生的翎娘的父亲,声音低沉的道:“应该不会有错。”他看了眼竹生,把所知情况告诉了那少年,道:“必是四人尾缀我们,一人回去报信喊帮手。”少年本就惴惴,听了之后更是脸色发白,一叠声道:“那、那怎么办?先生你可有什么办法?”范大先生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催大家快些赶路了。到了乌陵王那边,大将军的人便不好过去了。”又对那少年道:“这种时候,去家里人身边吧,最好不要分散。”少年道了声知道了,有些惶惶不安的骑着驴子回去了。范大先生便不再说话,默默赶着骡车。他满腹经纶,遇到这些一言不合就杀人放火的兵匪,却也束手无策。知识和智慧在力量的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他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啊……”他的妻子不忍,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背。二人却听那个自称叫“竹生”,一听就是假名的姑娘问:“先生是读书人吗?”范大先生的妻子微微一笑,道:“外子祖上乃是信阳范氏。”这样子介绍,应该是很有来头的。但竹生却并不知道,因此也没有露出什么仰慕或惊讶的神情。范大先生却道:“不肖子孙,辱没了祖宗,不提也罢。”竹生想了想,道:“我家世代隐居,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前几日才刚刚出山。于外面的事并不是太知道。”范大先生道:“原来如此,我瞧着姑娘也不太像寻常的绿林女儿。”就没见过江湖女子还能就着火光读书的。那眉眼专注,神情平静,是真正能在闹中取静,静得下心来读书的人。他昨晚看见,便暗暗称奇。竹生给自己的不知世事找到了借口,便趁机向范大先生请教当下世情环境。范先生与她交谈两句,发现她对“山外”真的一无所知,信了她是世代隐居才出山的人。问起她家人父母,竹生只道,父母去世了,山中再无人,她才出山。范先生便给她说了说这个“天佑大将军”。“原只是个押粮官。谁想到时势造英雄,乱世出枭雄。大乱之时,他手中正好有粮,便私自扣下了。当兵的都是谁给饭吃便跟谁走。他便靠着这一批粮食,先立稳了脚。待大灾过去二十年,天下纷乱,他一路增兵,拓展地盘,慢慢有了今日之势。”“此人向来心狠手辣。惯于纵容兵士劫掠,不爱惜民力。偏于布阵行军之事,很有几分才华。这许多年,竟是常胜不败。”“在他治下讨生活,实在艰难。不得已,乡亲们才决定一起背井离乡。寻个安定之处。”“哪个国?”范先生苦笑,“这里原本是许国,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年轻人只知道大将军、乌陵王、盛公子,哪个还记得许国。”,!“除了许国,还有别的国家吗?”竹生问。“自然是有的。”范先生道,“咱们九寰大陆,地大物博,小国众多。大一统的历史,只出现过寥寥几次。”竹生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把这里称作“九寰大陆”。大约这个名字是在悠久的历史中代代相传下来的。然而眼前这个显然饱读诗书的男人并不知道,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九寰大陆,仅仅是被从大陆上割裂下来的一小块而已。要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必会刷新他的世界观吧。可这些人都是凡人,或者不能修炼,或者……没有契机修炼。让他们就这样活在自以为是的这个世界里,不让他们知道在一道门的另一边,还有比兵匪比战乱更可怕的强大存在,其实……也挺好的。翎娘性子活泼,憋了一阵子,憋不住,便找着话头和竹生说话。“在哪里隐居啊?”“咦,那里吗?那里应该是……半边山吧?”“我听说半边山里有古怪啊,人误入了都出不来?”话音才落,脑袋上就被自己的亲娘拍了一巴掌:“子不语怪力乱神!”竹生微笑:“夫人也是读书人。”范先生之妻道:“当不得什么夫人,你唤我范娘子即可。”停了停,道:“我娘家姓毛,乃涿州毛氏。”随即想到这名叫竹生的姑娘是山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便指指自己丈夫,道:“与他家世代交好,祖上一起避祸此地。不料人丁凋敝,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了。”她虽布衣荆钗,却气度高华,显是腹有诗书的女子。便是翎娘,也满面书卷气。这样闲聊着,便不复之前的陌生隔阂,生出了些许亲近感。翎娘活泼话多,问了竹生许多。竹生便反问她,为何范先生被之前那少年称作“大先生”。翎娘叹气道:“我原还有个叔叔,同父亲一同教书,便被分别称作大先生、小先生。大家都叫惯了的。我那叔叔前几年病逝了,婶婶大归了。留下了我这小堂弟,自小跟着我们。”说着,摸了摸坐在范先生身边的小男孩的头。小男孩嫌弃的回头警告道:“不要摸我的头!男人不可以被摸头的!说你几百次了!”那小童音里还带着奶气,惹人发笑。竹生便和翎娘一起笑了。翎娘还在拿袖子掩口,眼睛弯成了月牙。竹生却突然猛的转头!破空之声飞速逼近,翎娘眼睁睁看着竹生嫩白的手闪电一般伸出,生生的抓住一支箭矢。那箭在竹生手中飞速旋转,却再不能向前。一寸不到的距离,便是翎娘的鼻尖!:()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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