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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世家端方优雅的公子带着他跨过高高门槛,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镂空花壁外芳菲满园,生着鲜嫩花苞的枝条从高处恰到好处地垂坠下来,吐出一缕幽静的芬芳。
即使是极黑的深夜,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邸中也没有绝对的暗处,任何主人家有可能走到的地方都或多或少悬着一两盏花灯,如云的仆从婢女远远见到他们便俯身下拜,一切都像是楼东郡中那个古老的宅院复活了一般。
许时晰带着他最后停在一处院子前,雕梁画栋瑰丽精致的院子处处亮着灯火,仍旧是抛金饮玉的奢靡作风,即使里面的主人多年未曾回来。
“这处院子一直替你收拾着,里面的摆设都是往日你用惯了的,有什么不合意的直接令下人换了,库房的钥匙在云娘那里,去找她拿就好。”
许时晰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直到了说无可说的地步,他沉默了一会儿,极轻地说:“季安,你能回来,阿兄很高兴、很高兴。”
他将很高兴重复了两遍,声音带着微弱的颤。
希夷回头去看他,只在对方眼里看见海洋般宽广深沉的温柔。
“早些休息。”
兄长在夜幕下,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对弟弟叮嘱。
希夷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将不生放在一旁,孩童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凉,面色依旧红润如生,被裹在锦被里,看不出一点异常。
时间在一点一滴往前走,天边暮色渐稀,鸭蛋青的白昼从东方升起,他的院门被轻轻叩响。
希夷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拖曳着极地的宽袍大袖出门去。
站在院子中间的赫然又是个他已经有些熟悉的女人。
比起之前,云娘身上那种尚且青涩的稚气一点都没有了,珍珠发饰缠住发髻,一双眼睛柔润温和,不经意间又会流泻出倾倒众生的风情万种,青衣白裙,成熟温婉如一颗圆满明珠。
“听闻三公子回来了,妾来此看看三公子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见希夷出来,她未语先笑,将自己的来意说得明明白白。
瀛洲鬼女。
如果说上次见到的云娘只能说是有着瀛洲鬼女的力量,心中还保留着属于人的天真温纯,那么面前这个女人,无论是从心性还是修为上看,都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瀛洲鬼女了。
希夷看看她,忽然感觉厌倦得很,又不得不陪着她演戏:“二兄呢?”
云娘眼里都是冷淡漠然的光,嘴角却弯着,笑盈盈地回答:“许郎出门公事,这两日约莫都是不会回来的三公子有事便和我说罢。”
希夷挑起一边眉头,轻轻松松就把骄横自矜的公子形象演绎了个十成十:“你?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这位夫婿幼弟突如其来的恶意,云娘表现得十分克制,一点恼怒情绪都没有:“三公子不高兴见到妾,那妾先告退了,夫君回来后,妾会遣仆妇来告知。”
她说完,对着希夷施礼,姿态娉婷袅娜地离开了这座院子。
“她在同情我,”希夷回忆着云娘方才的眼神,慢慢道,“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已经死了——”
法则莫名其妙,在一边诚恳地指出:“鬼王的确已经死了。”
希夷一顿,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
许时晰一看就是对许氏执念颇深的,楼东郡覆灭得突然,许氏流离逃亡四散天涯,这样一个被家族精心教养出来的继承人,绝对接受不了这种事实。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会做什么呢?
带入许时晰当时的境况想了想,好像只有造反和发疯两条路了吧。
法则未曾听闻邵魏之前有什么许氏王朝,许时晰要么就是造反没造出什么名堂,要么就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因为神志不清,才会以为有什么小朝廷,才会以为许时晏是多年以后终于回家了。
那云娘做了什么呢?
希夷抬起头,他想起了鬼蜮里关于瀛洲鬼女的传言,那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东西从他脑海里闪过,留城内的天色如凡间一般,苍穹辉煌明亮,太阳东升西落。
她替疯癫的世家公子,建造起一座消失在历史中的城池,在此编织了一个永恒的美丽梦境。
在梦境里,他还是矜贵富足的山阴许氏的公子,他还有高堂在世,他还能迎回失散多年的幼弟。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那希夷都要忍不住为瀛洲鬼女的深情而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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