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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儿恰是少年心性,此番见我重用于他,正是立功心切,当下应了便走。我自往旁边茶楼里叫了壶茶,坐下来边歇边等。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便见欢喜儿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脑门上还布了汗。我令他在桌旁坐了,倒了杯茶递给他让他先解解渴,欢喜儿带着满脸的受宠若惊,顾不得喘息,急着汇报道:“小姐,那阮老儿家住何处小的已经摸清了,他女儿叫阮铃儿,会画风筝,父女俩天暖的时候卖风筝,天冷的时候阮老爹给人家编竹筐、阮铃儿给富家小姐们描绣样儿,以此为生。那阮铃儿去年六月六死的,听邻居们说是被个负心汉给抛弃了,悲愤之下触柱身亡——只是谁也没见过那负心汉,做不得准。”青玉案头巧弄梅,鹊桥仙路数徘徊。雨霖铃处铃空响,乌夜啼声寸寸灰。——六月六,兰夜亭,阮铃儿,誓言碑。似乎已经解开了谜题,可为什么……我仍然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呢?主仆·情侣回至府中吃罢晚饭,我又将那风筝取出来细看,那四句诗中所含谜题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似乎可以就此摞开手,不再追究,然而心中总有一丝疑惑尚存,一时半刻却又抓不准,只得盯着风筝发呆。正呆得欲罢不能,便见绿水和青烟进来铺床落帐,青烟瞥了一眼我手中风筝,道:“小姐,今儿您带了欢喜儿出府去,可让府里头不少人眼红了呢!都说那欢喜儿鬼精油子,不知怎么就投对了小姐所好,一步就蹿上了高枝儿!”几个丫头和我相处久了,许是渐渐发现了“灵歌小姐”变得平易近人没主子架子起来,和我说起话来便也没了诸多顾忌……且年纪又都不大,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不觉好笑,道:“这些家伙们闲来无事只会嚼舌根儿,见欢喜儿似是受宠了心中便不平起来。你们几个日常也小心着些,指不定背后多少人正眼红着,只等揪住你们的小辫子狠狠往下扯。你们的好只有我清楚,然而这府里又不是只我一人住着,你们毕竟还要同其他人相处,所谓众怒难犯,所以平日里你们几个也莫要太过张扬,多与其他人一处聊聊天,我屋里头的瓜果点心吃不完的带一些给他们——你们几个年纪小,在这样人口众多的府院里若不及早学会人际周旋,将来必定吃亏。”绿水青烟感激地道:“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真是我们前生修来的福气……”还要再往下说,被我挥手制止,笑道:“这些话就莫再提了,谁天生也不比谁卑贱,虽说我很不喜欢‘主子’‘下人’的称谓,然而世俗规矩如此,也不得不表面依从。人与人相处贵在相互尊重、将心比心,我从未将你们当过下人,你们照顾我是你们谋生的手段,我支付你们月钱是对你们劳动的报偿。但你们对我好,我对你们好,却是出于本心的,人心都是一样,不分主仆贵贱……所以,以后莫再提什么恩不恩的,众生平等,真诚至上。”一本正经地说完,还未待激动的绿水青烟做出反应,便听得一个声音道:“灵歌还未睡么?”循声望去,见岳清音竟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负着手淡淡地望着我。“哥哥。”我连忙起身行礼,心道白桥红鲤那两个死丫头是怎么看门的,这么大一个家伙走进来都没看见吗!看我不扣她俩三个月的工资!(你才刚说了什么来着?)岳清音随意点了下头,径直走进来,绿水青烟连忙垂着头退出了房去,竟还将门关了,似是唯恐遭受波及。这些丫头真是……越来越狡猾了!没义气!(近墨者黑……)岳清音坐到我方才坐的书案前,案上还放着那只风筝,幸好他只略扫了一眼,并未在意。我忙从壶里倒了茶,双手递给他,轻声道:“不知哥哥这么晚了找灵歌……有何事吩咐?”岳清音将茶接了放在身旁桌上,淡淡地道:“听说你擅自免去了绿水四人的责罚?”呃……东窗事发。那几日忙于投身采花贼事件,这几日又忙于从采花贼事件中脱离出来,忙来忙去竟将此事给忘了,经他一提我这才又紧张起来,低声道:“是……是的。”“府中规矩灵歌你当很清楚才是,有错即罚方是治家之道,一味包庇只会惹人非议。”岳清音的语气并不严厉,事实上他从未严厉的对我说过话,始终如一的平静如水,然而却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我心生胆怯,不敢揭竿起义。难道是这岳灵歌将对自己哥哥的敬畏残留在了这具肉体上?因而我就不幸地继承了这敬畏,一见他便如老鼠见了猫,四爪僵硬动弹不得?唉……认命罢,谁让我碰巧就是那种不怕不讲理的就怕太有理的人呢。“哥哥,灵歌认为绿水她们并没有错,错皆在灵歌一人。绿水她们做为下人,只能无条件服从主子,主子让她们违反府规,她们也不得不听。所以请哥哥莫再责怪她们了,要怪……要怪就怪灵歌一人好了。”我违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暗骂自己没事儿装什么我本善良。岳清音定定地望着我,看得我一阵头皮发麻,这家伙不会是正在心里酝酿着要如何折磨我呢吧?呜呜。终于见他缓缓站起身,道:“罢了,这次暂且将责罚免过,下次若再犯,无论是你还是她们,皆须遵从府规,从严惩处。你可记下了?”“是,哥哥。”我低头应着,心说今晚的月亮是不是从南边儿升起来的,这岳哥哥怎么如此轻易就放过我了?“灵歌,”岳清音似是还有话说,我仰脸望向他,见他也正垂了眼皮儿看我,面上毫无表情。嗯……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想干什么?“你还好么?”岳清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这个……他问这话的意思是?我一时摸不着头绪,只得故作天真地笑起来,轻声道:“灵歌很好啊,哥哥。”岳清音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忽然一抬手抚上了我的额头,将留海向后拢去,修长手指轻轻点在了我额角尚未褪去疤痕的那道被酒坛砸中的伤口上,淡淡地道:“所幸……你还活着。”我直觉地认为,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试探我了,因为至少……“我”还活着。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找”回原来的岳灵歌的坚持,但我想,以古人现有的认知是绝无法相信灵魂易体这一类怪力乱神之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岳清音在无法想通岳灵歌性格突变的原因之下,只能最低限度的容忍“我”好好的活着,也算得是他妹妹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早些睡罢。”他收回手,转身出得房去。我端起方才替他倒的那杯茶水咕咚咚一气儿喝光,这才轻喘着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六月初六,梅雨霏霏。一早醒来我蓦然顿悟:阮铃儿既然是去年今日死的,那,那我手上的这只风筝又怎么会在前日掉入我的院中?倘若放风筝之人知道阮铃儿已死,又为何要在风筝上写什么“静候佳音”?难不成……难不成这个人,根本不知道阮铃儿已经死了?妄猜无用,不若直接去问他本人。六月六,兰夜亭,生死约。携了伞,带了风筝,仍旧叫上欢喜儿,为避开那些多嘴下人们,我俩从偏门出得府去,打了顶小轿,直奔近郊兰夜亭。近郊处一片烟雨凄迷,孤伶伶的兰夜亭愈发显得颓败不堪。亭内空无一人,正主儿还未到,我和欢喜儿便在亭内坐等。等得无聊我就和欢喜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话家常,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令欢喜儿去附近买了些简单食物吃了,继续苦等。直到天色擦黑那正主儿也未能现身。我不禁有些疑惑,莫非我判断失误,这风筝本就是去年放出来的?难不成它也穿越了时空、从去年穿到了今年?还是说那阮铃儿冤魂不散,没事儿就整个风筝出来玩玩儿好让世人知道她的一腔幽怨?一想到冤魂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正听得欢喜儿轻呼:“小姐!有人来了!”但见夜雨迷蒙中,一点灯光缓缓由远及近,至跟前看时见是一名文弱男子,相貌俊美,撑了一柄青油伞,另一手里提着一盏琉璃制的防雨灯笼。男子乍一见我和欢喜儿坐在亭中有些吃惊,犹豫了一下,仍然进得亭来,蓦地瞥见我放在石桌上的那只风筝,不禁脸色大变,颤了声音问向我道:“敢问这位小姐……桌上这只风筝……是从何处得来的?”我眨眨眼,道:“公子这话问得奇怪,大凡风筝不是自己做的就是街上买的,还能从何处得来?”男子神色有些悲戚,向我拱手道:“不瞒小姐,这只风筝……是在下的,上面有诗为证。”我笑道:“既是你的风筝,又怎会到了我的手上?”男子低了头轻声道:“前几日在下于家中将这风筝放上天去,剪断了丝线……”“你说这风筝上有诗,剪断了丝线又是想给谁看呢?”我不动声色地问。“给……给一位朋友。”男子脸上悲色渐浓。朋友?好你个没胆的小白脸!至今也不敢把阮铃儿称为恋人么?难怪一副娘娘腔,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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