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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元丰十三年,江州府。
昨日立春,晚间下了半宿的雪。江州府“人家尽枕河”,富饶鱼米之乡,气候温和。雪不大积得住,屋顶青瓦稀疏白,地上只覆上薄薄一层。
寅时末,松华院的仆从便开始洒扫积雪,从夹道到回廊,最后清理庭院。仆从动作轻,依旧发出沙沙响动。
“滚一边去,仔细吵着七郎!”有人压低声音训斥,沙沙声小下去,重归静寂。
到卯时中,门被推开,小厮福水轻手轻脚来到床前,抬手把床帐挂上帐钩,躬身小声唤道:“七郎,该起身了。”
联枝灯盏的灯烛逐一点燃,屋内变得亮堂。宁毓承下意识闭了闭眼,拉起锦被遮挡住头脸,一动不动躺着。
“七郎可醒了?”卧房门口,一个中年仆妇笑吟吟探头朝里张望,顺手接过福山熏暖的衣衫进了屋。
宁毓承不肯起来,福水怕耽误了上学时辰。正在犯愁中,见到仆妇前来,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叉手见礼:“夏嬷嬷来了。”
夏嬷嬷是原身母亲夏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宁毓承只能起身,含糊着嗓子喊了声夏嬷嬷。
“七郎夜里睡得可好?”夏嬷嬷放下衣衫,取了厚夹袄,扶着宁毓承的胳膊往上套。
“睡得好,我自己来吧。”宁毓承答了句,忙接过夹袄穿上。
前世身为成人,身边虽有助理家政,他还是不习惯有人随意进出卧房,遑论穿衣都要假他人之手。
这世的他年方九岁,牙都没换完,尚在上学读书。所幸门牙刚长好,不至于缺牙漏风。
除去贴身的小厮福山福水,松华院还有二十余仆从,如厕都有人守着。此乃他们当差所行差使,若有差池,则要被责罚。
夏嬷嬷拿起鹿皮靴仔细摸索查看,以防漏水湿了脚,一边徐徐道:“外面天气冷,夫人心疼七郎,早间的饭食就在松华院用。等会去学堂时,夫人安排了马车,七郎坐车前去。”
除去节庆生辰等时日,宁氏叔伯兄弟齐聚在明知堂吃筵,每日早晚,宁毓承皆要前往梧桐院夏夫人处用饭。
擦牙梳洗出来,夏嬷嬷指挥福山福水摆好了饭食,她则捧着一盅牛乳燕窝立在围桌旁。
夏夫人身边的婢女桐歌也来了,她坐在窗棂下,膝盖上搭着雪青织锦缎狐裘大氅,正在低头咬线。
“七郎。”桐歌抬起头,起身朝宁毓承见礼,拿起大氅走来,“七郎试试可合适。”
狐裘细腻柔软,灯烛下泛着幽幽的光。桐歌服侍宁毓承穿戴好,退后一步,左右仔细瞧了,抿嘴笑道:“将将合适,七郎生得真俊。”
屋中薰笼炭暖,宁毓承身上穿着厚夹衫,非但不冷,后背还微微冒出了细汗。
桐歌眼底发青,脸色苍白,宁毓承忍下了,道:“有劳桐歌,辛苦了。”
桐歌双眼亮晶晶,赶忙谦虚了句。夏嬷嬷嗔怪地道:“桐歌手巧,得夫人看重,就她能得做衣衫的差使,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脸面,哪就辛苦了。昨夜天色不对,夫人担心七郎在学堂冻着,从库房取了狐皮布料出来,桐歌赶着给七郎做了身厚大氅。”
果真是熬了一夜赶出了大氅,宁毓承心底微微叹息,在围桌前坐了下来。
“哎哟,老奴尽顾着说话,燕窝冷了,七郎快快吃。”
夏嬷嬷忙将燕窝盅放在宁毓承面前:“先前夫人差桐歌连着风帽,一并紧赶着送了来。底下用炭火温着,且暖和着呢。七郎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定要吃完,方不辜负夫人的一片心。”
宁毓承不喜吃燕窝,重活一次来到这个世间,醒来后,夏夫人每天早晚都给他备了燕窝。他不吃,夏夫人便如临大敌,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宁氏簪缨世家,百年清贵。宁氏族长宁礼坤,原为吏部尚书,致仕之后回到老宅江州府,一心扑在宁氏族学明明堂上。
明明堂在江州乃至大齐皆有名,除去宁氏族人,与宁氏交好的世家,争相将家中儿孙送来上学。
宁礼坤育有三子,长子宁悟昭身子不好,留在江州侍奉父母。次子宁悟明,即原身的父亲在京城做官,任礼部左侍郎。三子宁悟晖在江南道明州府任知府。
宁氏族人无论在外为官者,儿孙皆留在江州府明明堂读书。如夏夫人等后宅主母亦留在江州府,侍奉公婆抚育儿女。
夏夫人生了两儿两女,十一岁的三娘子宁毓瑛居长,五娘子宁毓瑶最年幼,今年方六岁。
在宁毓承之前,夭折了一子,夏夫人只余他一个男丁,自是当眼珠子般看着,唯恐他再有丁点的闪失。
除去燕窝盅,围桌上堆满了碟盏,分量精致。晶莹剔透的虾肉卷刚好拇指般大小,黄橙橙的芙蓉羹只得一勺。
宁毓承喝下燕窝,随便挑了一些吃,已经大半饱。放下筷箸,福山奉上清茶,漱口后吐到痰盂里,福水赶紧捧了下去。
此时已卯时末辰时初,天已经蒙蒙亮。夏嬷嬷不放心,将宁毓承送到门外,叮嘱了车夫路上小心,再虎着脸敲打了几句福山福水。
“七郎,京城侍郎来了信,许姨娘生了个哥儿,七郎又添了一个兄弟呢。”夏嬷嬷理着宁毓承的幞头,夸张笑说着,将他送上了马车。
宁悟明在京城,身边自有侍妾伺候。夫妻两人相隔千里,侍妾生了儿子,依旧会尊夏夫人为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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