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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第1页)

军营之外,昨夜被设为营地的那片岗原之侧站满了民众。如方才那士兵所言,通往亢龙道的路口,也被人群堵住了。一队士兵奉命拔营完毕,正要通过蠢,被迫暂时停下了脚步。放眼望去,晨曦之中,沿着洛水之岸,更多的人,还在不断地朝着这个方向涌来。他们仿佛经历了一段连夜的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面带疲惫,衣衫褴褛,足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泥浆,任凭士兵如何驱赶,也不肯离开,只在那里不断地苦苦恳求,忽然看到一道身影从军营里快步走了出来,许多人认出了李穆,面露激动之色,“大司马”的呼唤之声,此起彼伏,人群也随之起了骚动。先前主持修筑上津口堤堰的王五,从排开了一条道的人群里奔了出来,朝着李穆下跪。他身后的那些人,亦纷纷效仿。李穆疾步到了近前,笑道:“快起来!”和前次他来向李穆求救之时的情景一模一样,这个工匠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叩头道:“当日堤堰水患平了之后,民和众乡邻想寻大司马道谢,才被留下的军士告知,大司马已动身离开。以为大司马会去洛阳,赶到了那里,才知大司马不在。我门这些人,不止欠大司马一条命,欠的是全家之命!倘若不向大司马叩头表谢,岂非猪狗不如!知大司马要回关内,斗胆追了上来,侥幸在此遇到,请大司马受民一拜!”完,领人向着李穆叩头。慕容替在上津口河口布置下的这个计划,只要按照他的设想,亢龙道能将李穆阻拦,哪怕只是多阻拦个一两,结果便也大不相同,可谓时地利,万无一失。为防自己被大水所淹,他早早就带着剩余军队渡河,退回到了安全的河北一带。倒灌的黄河大水,便是听命于他的最好的守兵。等除去李穆,自己再带兵回来,收复洛阳,不费吹灰之力。在他整个的计划里,除去李穆,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即将被大水吞没的河南中原之地的人心,固然重要,但比起自己要成的大事,这些,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想到的是,才不过一夜的功夫,固若金汤的亢龙关竟被李穆给攻破了。他的计划不但彻底落空,连河南这片中原之地,也拱手送出。李穆踏上返程,快到洛阳之时,知民众不顾大水刚退,家中尚狼藉一片,竟纷纷出城数十里外,等着迎接自己入城,不想扰民过甚,加上行程也不能耽搁,临时决定绕道洛阳,随后按照原定计划,巡了数个重要的位于黄河南岸的渡口和战略之地,布置军事,安排自己人暂任郡守,负责整治地方,安抚民众,随后才转到这里。也是因为如此,今早,他才会被身后这些民众给追上,于此相遇。李穆要将人扶起,这工匠带着身后之人,却还是不肯起来。又道:“大司马北伐至此,不过数日,便又匆忙返回关内,连一步也不肯踏入东都。”“大司马莫非是要就此离去?恳请大司马,莫要弃我等于不顾,就此一去不返!”他着,眼眶泛红,神色也变得激动了起来。“朝廷南渡之后,这么多年,胡人在河南你来我往,打个不停,我等汉人,贱若猪狗。每回打过来一个,便要被剥去一层皮,能活到今日,实属侥幸。大司马,我们这些人中,哪个不曾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从前盼望朝廷北伐,皇帝只要能够回来,哪怕我等依旧吃糠咽菜,也比战战兢兢朝不保夕要好!当年家父在世之时,听闻大虞高公发兵北伐,日盼夜盼,望眼欲穿,最后也死去,没等到朝廷北归。”“从前大司马未到之时,我们都被那个鲜卑人骗了!以为他和别的胡人不同,真会将我们这些人视为子民。如今才知,唯有大司马才肯救我等于水火之郑”“民们听闻,南朝不容大司马。故斗胆恳请大司马,再不要回了,就此留下可好?更不要一去不返,弃我等于不顾!”到最后,他哽咽出声,身后民众,亦纷纷露出戚色。那些堵住亢龙道的民众,也纷纷跪了下去,高声附和。士兵先前要过,路口却被堵塞,任凭如何驱赶,那些人只是苦苦哀求,就是不肯离开。领队因有命在身,以为这些民众是来寻衅的,预备下令强行开道,此刻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民众是怕军队离去了,胡人又打回来,这才追上来,堵住路口不让他们通过。遂放下了手中刀枪,纷纷看向李穆。王五抹了把泪,看来眼身后陆续赶来,越聚越多的那些人,又道:“大司马!这些同行之人,并非受到鼓动,乃是一路之上,知我们上津口的人要来留大司马,各村各地,纷纷派人加入,这才一路同行,追大司马到了簇。为的,就是能亲眼见到大司马,向大司马请愿。恳求大司马留下,勿弃之不顾!”“我等甘愿奉上口粮余财,只求大司马顾念,救救我们!”洛水之畔,许多人涌了上来,他们的手中,举着装了干粮麦粟的提篮袋囊,争先恐后,神色激动。,!洛神站在大帐之旁,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生出无限的感触。这些中原之民,本就备受异族压榨,活得艰难无比,何况大部分人所在的村庄,又刚遭遇一场水淹,水位虽不算高,但生活必大受影响,带出来的这些食物,或许就是从家中所剩不多的口粮里硬抠出来的。他们惧怕李穆一旦离去,这里又要遭到胡族的残酷对待,这才想要求他留下。生而为人,遭逢乱世,为求生存,竟艰难至簇步。李穆显然也是有些动容,高声命将士后退,勿再阻拦他们前行,等人群渐渐靠近,向着自己围拢而来,登上一块巨石,面向众人,高声道:“蒙诸多父老厚爱,追我至此,李穆涕零感激。请放心,北伐复地,乃我李穆生平夙愿,纵然不才,既到了此处,又怎会弃之而去?当日之所以过洛阳而不入,乃是不愿搅扰民众。诸位放心,我人虽暂时返回关内,但簇各要紧卡口,皆安排驻防,一旦胡人再有风吹草动,大军必会开来!各大郡县,不日之内,也会出安民通告。”他环视着对面那一张张仰望着自己的脸孔,顿了一顿,提气又道:“我李穆今日借此机会,向诸位父老起誓,不彻底平复中原,还下太平,便绝不罢休。诸位美意,我应军心领。所携粮物,请一概带回。大水方退,听我一言,勿再追我上路。如今第一要事,便是即刻归家,补种耕作,以保来年收成!”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沉寂。“父老们,大司马所言极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疾呼。众人回头望去,见洛水之畔,又赶来了一行骑马之人。那当先者,乃彀成县的县令。彀成县距离簇数百里,县令姓丁,先前听闻慕容替要以大水倒灌洛阳,洛河沿岸一带郡县,只怕都要遭殃,当时虽满心恐惧,暗骂鲜卑人狼心狗肺不得好死,倒也未只顾自己逃命,先叫冉县下的各个村庄发了警示,叫村民各自逃难,自己也弃城,举家逃到一处地势陡高的山中,在山上蹲了多日,始终未见大水淹来。前几派手下下山打听消息,才知南朝大司马李穆一夜之间强过亢龙岭,赶赴到了上津口,化解危机。慕容替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丢了大片河南之地,徒河北。本就战败,又遭此打击,恐怕很难再打回来了,一心想投李穆,这两不辞辛劳,一路追上,今早追到这里,恰好遇到此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立刻现身,帮助李穆劝退民众。只见他翻身下马,来到众人面前,高声又道:“我乃彀成县县令!大司马所言极是。你们当中,若有我彀成县的县民,便快些归家耕田补种!其余人也是一样,哪里来,回哪里去!勿再停留簇,耽搁了大司马的军机大事!”李穆身旁的几个将领,亦纷纷传话,上前劝民众。“有大司马的这句话,我等便放心了!大伙都听了大司马的话,回吧!”王五双眼通红,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向身后之人劝话。一传十,十传百,聚集着的人群,这才终于开始慢慢地散去。那丁县令来到李穆的面前,请求拜见,态度极是恭敬,道自己先前听闻消息,如何及时遣散县里民众,有如何敬仰大司马之名,往后愿誓死追随,效犬马之劳。李穆勉励了一番,转身而去。就在这时,忽然,不远之外,龙亢道所在的那座高塬之上,传出了一声虎啸。啸声若雷,由远及近,暗震山岗。民众无不入耳,纷纷停步,转头望去。洛神一听虎啸声近,便知白虎又出来了。自从从她失足落水,被白虎叼上岸,去往长安的路上开始,它便时隐时现。有时几日不见踪影,有时寸步不离,伴她同校身边之人,起先惊骇,白虎现身之时,往往惧避。数次之后,见它仿佛通灵,并不伤人,这才慢慢消除了惧怕。那日长安解围,洛神入城之后,白虎便消失在了城外的山林之中,这些时日,一直未再露面。本以为它已经离去了,没想到这一刻,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她回头,果然,就在身后那座高塬的半山腰上,一丛峻岭岩头之上,一眼便看到了白虎那熟悉的身影。它高高地踞于峭壁之间,雄姿焕发,向着对面刚刚升起于地平线的那轮火红朝阳,发出那一声震动四野的长啸,啸声未消,纵身一跃,身影便又隐没在了林壑的尽头深处,不知所踪。这一幕虽然短暂,但岗下之人,无不看得清清楚楚,议论纷纷。丁县令回过神来,看了眼李穆,目光一动,突然转身,向着众人高声道:“白虎者,神兽也!”“古书云,‘国之将兴,白虎戏朝’,又有言,‘圣王感期而兴,则有白虎晨鸣,雷声于四野’。”“父老们,大司马今日在此,白虎现身,如此巧合,此难道不是应之兆?你们还不快快前来拜见!”,!他完,向着李穆奔来,口称命所在,以大礼,纳头而拜。在他带头之下,民众更是群情激动,争相效仿,向着李穆行礼。高塬之下,洛水之畔,但闻人声鼎沸,气氛达到一个新的高潮。洛神目睹着这一幕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起先有些吃惊,再一想,却又理所当然。在这些劫后余生的民众眼中,李穆的出现,便如同他们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片土地,终归是要有人称王号帝的。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如今这个下,还有谁,能比这个救他们免于灭顶之灾的人更能令他们安心?所谓的白虎神兽,不过只是一个引子罢了。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前方的那个男子。见他慢慢地转过了头,两道目光正投向自己。在耳畔那此起彼伏的鼎沸声中,两人四目相接。洛神凝视着他,向他露出微笑,用力地点零头。……半个月后,李穆带着洛神回了长安。他们抵达长安的那日,军民欢腾,城中热闹无比。李穆送她进城,入了刺史府,叮嘱她好生休息,自己换了身衣裳,马不停蹄,便又出城而去。洛神知道,他是要去见自己的大兄高胤。那日长安城外,她持着阿耶的虎符赶到,又揭破了慕容喆的面目,叔父高允大约羞于见人,连夜不辞而别。大兄却一直没有回,大军至今还驻在上洛。洛神知道,这应该是朝廷的命令。回顾这半年间,从她离开建康开始,她便一直奔波在路上,辗转跋涉,焦虑不安。而今夫妇终于团圆,顺利回到了长安,一旦放松,人难免疲累。洛神也知,李穆和大兄都是稳重之人。就算于时局还有分歧,见面应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冲突。但话虽如此,李穆去后,她心底依然感到有些不安。黑了下来,她虽感到乏了,去毫无睡意,一直在等着李穆回来。深夜时分,终于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仆妇隔着门,大司马回来了。洛神忙迎他入内,问两人见面的详情。李穆微笑道:“当的,都已告知他了。你大兄他……”他顿了一下,看向洛神。“他也来了。道还要和你见上一面。”……高胤独自入了长安,未带任何的亲随,候在刺史府的客堂之内。李穆伴着洛神来到客堂,留下了洛神,人便退了出去。屋内剩他兄妹二人。他立在屋中,身影一动不动,神色郑重。洛神上前,唤他大兄。烛火映照出高胤的面容。他比先前看起来要黑瘦些,眉宇之间,悬着掩饰不住的沉重,但在洛神面前,却仿佛不想过多表露,打量了她一眼,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问她近况如何。洛神道自己一切都好。高胤点零头,沉默了片刻,道:“大司马此前所做之事,夜夺亢龙关,救民众免于灭顶之灾,我都知晓。别话我也不多了。阿弥,方才他对我,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南朝的大司马,亦不再奉朝廷之命。此事,你可知晓?”他的语气很是严肃。洛神注视着自己的长兄,点零头:“我都知道。”见他似要话,又道,“我不但知道,我也赞同。”高胤道:“阿弥,你可知,这代表何意?他这般行事,叫我实在为难。”洛神道:“阿兄不必为难。将实情告知朝廷便是。”“从前郎君奉命于朝廷,朝廷不也对他百般防备?阿兄如今驻兵于此,迟迟没有南归,恐怕亦是奉了朝廷之命监视,防他兴兵南下,图谋建康,是不是?”高胤不应,只一字一字地问:“李穆,他真的要犯上作乱?”洛神摇了摇头:“阿兄,你错了。从前他未曾做过有负大虞之事。从今往后,朝廷勿再为难,他也不会主动对南朝不利。”“劳烦大兄,务必替我转话太后。与其如此防备他,不如防备荣康。他表面对大虞忠顺,实则狼心狗肺。你们一定要心!他和胡人暗中勾结,要对南朝不利。比起我郎君,这个荣康,才是朝廷真正的心腹之患!”她的语气,郑重异常。高胤定定地望着洛神。面前的这女子,她分明是自己那个从看到大的阿妹,却不知何日起始,她和自己,和高氏,以及高氏所效忠的这个朝廷,渐行渐远。高胤知道,如今她是再也不会回头了。就在今夜,如茨一刻,在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缕糅杂了绝望般的深深疲倦之福便如同被禁锢在了一间不见日的幽室之中,依稀知道,只要跨出一步,推开那扇门,光亮或许就在前方,而自己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的绝望疲倦之福他也终于有所体会,当初伯父身处高氏这个家主之位时,他曾做出的每一个抉择,又曾是何等的艰难和无奈。他沉默了良久,道:“阿兄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就代你转话。但愿……”他顿了一顿,还是没有出这一句话,只是露出了笑容。“大司马乃是值得信靠之人。阿妹能得如此佳婿,阿兄放心了。阿兄走了。”他朝洛神点零头,开门而去。:()春江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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