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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员咽了口吐沫,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哼是有那么一点钱。你想把母亲的遗产跟这个女人的存款搅混起来么”
“不错。我渴望和她结婚,想望一个在病中能安慰我的人。再说我们两个很相配。我们俩都是有点残缺的人”
“你还要负担起你的那几个孩子了也就是说,给他们继承权吗?”
“当然。”
“这样在你死了以后,你的财产就要流入他们手里?”大声对弟弟咆哮时,佩尔曼内德太太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低声恳求道:“托马斯!母亲还没有入殓呢?”
“是的,”克利斯蒂安回答说“这没什么不合理。”
“喏,你不能这样做!”议员喊道,跳了起来。克利斯蒂安也站起来,绕过椅子,用一只手抓住椅子,下巴抵在胸脯上又惊惧又恼怒地看着他的哥哥。
“你有什么权利”托马斯布登勃洛克又喊了一声,他愤怒得几乎发狂,脸色惨白,全身抽搐、颤抖着。“我只要活着一天,这件事就不能发生我向你立誓!你小心着吧注意点吧!现在咱们家很倒霉,除此之外,由于作事荒唐和被人耍卑鄙手腕,咱们的钱损失得已经够多的了,不允许你再把母亲财产的四分之一扔在这个女人和她的几个私生子身上!尤其是蒂布修斯已经骗过四分之一的时候!你已经给家里丢够了脸,你不能再让咱们家跟一个婊子作亲家,让她的孩子姓咱们的姓。我不许你这样做,你听见了没有?我不答应!”他的声音震得屋子嗡嗡地响,佩尔曼内德太太呜咽着蜷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而且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破坏我的禁令!我不会改变鄙视你的态度,眼睛里没有你但是如果你逼得我忍无可忍的时候,那咱们倒要看看,吃亏的是谁!我再对你说一遍,你要小心点,我没有什么顾忌!我要让人宣布你神志不健全,你会被关在疯人院里,我要使你毁灭!毁灭!你懂不懂?!”
“我也告诉你”克利斯蒂安也反唇相讥说于是这一切变成你一言我一语的口角,一场不连贯的、空洞、可怜的争吵,既没有一定的内容,又不是为了澄清什么事情。他们想的是如何使对方伤心欲绝,怎样攻击对方的痛处。克利斯蒂安又回到他哥哥的性格方面来,从遥远的过去搜寻一些事例,一些不愉快的轶事来证明托马斯的自私自利。这些当然是克利斯蒂安一辈子不能忘记的,相反地,他总是怀着莫大的激愤反复地回想着。另一方面,议员也故意用一些过甚其词的轻蔑和恐吓的话来回答他,这些话说出十分钟以后他自己也有些懊悔。参议夫人在一旁木然地坐着,用迷惘的目光望着他们两人,从脸上的表情完全判断不出她这时是什么感情。依然沉浸在悲痛绝望中的佩尔曼内德夫人不断地说:“母亲还没有入殓呢母亲还没有入殓呢”
克利斯蒂安在答辩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最后离开这间屋子。
“好吧!咱们走着瞧吧!”他喊了一句就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他的胡须蓬乱,眼睛通红,敞着外衣,手里攥着一块手帕。发狠似的摔了一下门。
议员在顿时变得寂静的屋子里挺着身子继续站了一会,向他兄弟走出去的那边望着。以后他一语不发地坐下来,继续拿起本子,用干巴巴的话语继续分配下去。当他把这件事作完以后,他仰靠在椅子上,捋着胡子尖,陷入沉思。
佩尔曼内德太太因为惊惧,心儿砰砰地跳着!那个问题,已经没有时间再推了。一定要把它说出来,一定要让他回答可是以他现在的情绪论,他是否还顾得到孝心和仁慈呢?
“啊汤姆,”她先往自己的怀里望望,又不安的看了一眼参议先生,然后才开始说“那些家具你自然把什么事都考虑到了分给我们的东西,我是说,分给伊瑞卡、小东西和我的都在这里在我们手下可是这所房子,你准备怎么办?”她一边问,一边偷偷地绞着手。
议员没有立刻回答。他继续捻了一会胡子,愁惨地沉思了一会。然后他看了看妹妹,把身子坐直了。
“房子吗?”他说“房子自然是咱们大家的,你,克利斯蒂安和我真滑稽,蒂布修斯牧师也有一份,他居然会有一份。我一个人不能作出什么决定,需要你们大家的同意。可是事情非常清楚,越快卖掉越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把肩膀一耸,显得并不太在意。可同时他的神色却有所改变,仿佛他对于自己说的话也感到惊骇似的。
佩尔曼内德太太的头低低地垂下来,她已经听明白了,她的四肢都瘫软下来。
“我们都同意!”沉默了一会她重复了一句,声调很悲哀,很无奈,甚至带着几分辛辣。“亲爱的上帝,你知道是很清楚,汤姆,你变做的一向没错,你一定要做,我们这些人迟早总得表示同意!可是如果允许我们插一句嘴向你提出个请求的话,”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出,上嘴唇也开始抖动起来。“这所房子!父母一辈子的心血!咱们祖遗的产业!咱们那么幸福地在里面住过!而今却要把它卖掉!”
议员又耸了耸肩膀,表示他理解妹妹的感情。
“请你相信我的话,孩子,我做这个决定时并不是心安理得的然而这并不是阻碍我们作这件事的理由,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情绪。该怎样做,就得怎样做。我们有这么大的一块地皮要这么大,有什么用呢?多少年以来,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整个后厢房就已经开始塌了。弹子室让野猫搭了窝,走进屋子里,就有陷在地板里的危险不错,如果我没有渔夫巷那座新宅子嘛可是那座房子已经盖起来了,而且还那么大,你说,那所房子怎么处置?难道把它卖了?你说说卖给谁?而且即使有人买,我也要损失一半的钱。哎呀,冬妮,咱们的地皮不少了,简直多得用不完!那些堆栈,两所大房子!地皮的价格和流动资金总要构成一定的比例啊!不,应该下决心卖掉,要卖掉!”
可是他的话,佩尔曼内德太太并没有听进去,她在椅上一言不发,陷入沉思,泪水模糊地茫然向前望着。
“咱们的家!”她喃喃地说“我还记得,别人给咱们温居的情形咱们只不过这么高。
一个人也不缺。霍甫斯台德叔叔朗诵了一首诗那首诗就在文件夹里我背得出维纳斯阿娜乔敏尼风景厅!餐厅!那么多的人来祝贺!”
“不错,冬妮,祖父置这座产业的时候,那些搬出去的人一定也这么想过。他们把钱花光了,必须迁出去,现在都死了,连尸骨也不知道在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家还没有沦到过去拉登刊普家的地步,咱们向这所房子告别比他们的境况要好得多,这是咱们该引以为幸,这一点真是上帝保佑”
啜泣,悲痛的长声啜泣,打断了他的话。佩尔曼内德太太一任自己的悲伤发泄,不住地哭哭啼啼,她的身子向前俯着,蜷缩成一团,一滴滴的热泪落在她的疲软地搁在膝头的手上,她也不去管。
“汤姆,”最后她说,她那时为呜咽窒息的声音带着一些儿令人感动的坚定。“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苦,你不知道。你的妹妹一辈子没有过过顺心的日子,受尽命运的捉弄。一切难以想象的厄运都落在我的头上我真不知道,我造了什么孽。但我没有被生活的折磨吓倒,汤姆,我并没有灰心丧志,不论是格仑利希那件事也好,是佩尔曼内德那件事也好,是威恩申克那件事也好。因为每一次老天爷让我的生活遭到破灭的时候,我还有条退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一个避风港,可以这么说吧,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现在我依然可以逃到那里躲避一切灾害甚至这次,一切都没有希望了,威恩申克已经被抓起来了,我还是对母亲说:‘母亲,我们可以搬回来吗?’‘好吧,孩子,来吧,’咱们小时候,汤姆,玩打仗游戏的时候,也总是有一个‘家’,也总要划出一小块地方来,谁危急了,就可以跑到那个地方去,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那是个安全的保护伞。母亲的房子,这所房子就是我生活中的‘家’,我可以安心地不受人侵扰的地方,汤姆可是现在现在要卖掉”
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用手帕掩着脸,放声痛哭起来。
他把她的一只手拉过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知道,亲爱的冬妮,你说的这些心里话我都明白!但我们更应该理智的生活呀!咱们那位善良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们再也不能把她叫回来。现在怎么办呢?留着这所房子,把它当作一笔无法周转的资金,这是愚蠢已极的事。要不,咱们把它零零碎碎地租出去?我理解你会为此而难受的;可是只要你看不见,那总比看着外人住在这儿好。你们一家人可以另外租一所漂亮的小房子,或者租一层楼,譬如说,在城门外或者,你还是想住在这所房子里,宁愿跟一大堆房客一起住?而且你并不是从此以后无家可归了,盖尔达和我,布来登街的本家,克罗格家,卫希布洛特小姐我这里没有提克罗蒂尔德,因为我不知道,她跟我们家来往自己是不是觉得方便,她把一切都奉献给了上帝,做了修女,就应该和别人疏远些”
她叹了一口气,但那声音里已经隐含着笑意。她随即把头转过去,用手帕紧紧地捂住眼睛。以她现在的表情来说,活像一个发脾气的孩子正在被大人逗弄要他破涕为笑的样子。但是过了一会她好像下了决心似地一下子把脸上的手帕拿开,把身体坐直,像平时她在显示高贵的出身那样,一面把头向后扬着,一面又尽力把下巴抵在胸脯上。
“是的,汤姆,”她说,眨动着一双泪水模糊的眼睛,坚定而严肃地望着窗户。“我知道应该理智地面对生活我现在已经是很理智了。你一定要原谅我你也要原谅我,盖尔达刚才我哭了这么一通。人常常会这样的感情总是起伏不定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很脆弱,请你们相信我。你们知道得很清楚,生活总算把我磨炼出来了;是的,汤姆,我很明白你说的固定资本,这点脑子我还有。我只能再重复一句,凡是你认为对的,你就必须去作。你是唯一能帮助我们的人,因为盖尔达和我都是女人,而克利斯蒂安呢咳,上帝保佑他吧!我们不能反对你,因为我们提出来的根本不是反对的理由,只是我们的情绪,这谁也无法否认。你打算把它卖给谁呢,汤姆?你想,很快地就能脱手吗?”
“啊,孩子,这我还没决定,还没想好,不过迟早会卖出去今天早晨我已经跟高什简单地谈了几句,就是那个老经纪人高什,他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要是他肯出头,那可好极了。当然,塞吉斯门德高什也不是十全十美听人说,他从西班牙文翻译东西是谁写的那本书我不记得了。真是个怪人,你说是不是,汤姆?可是早年间他和咱们的父亲也是朋友。这个人很诚实,而且很通人情,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他一定能了解,这可不是普通的房子,我们不会随便卖掉的你准备要多少钱,汤姆?是少得十万马克,是不是?”
“不能比十万再低了,汤姆!”当她的兄嫂已经走下台阶,她手里握着门柄还添补了一句。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静静地站在屋子中间,胳臂垂着,两手在身前交叠着,掌心朝着地面。
她漫无目的的向四周望了一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她那戴着一顶镶着黑缎带的软帽的头不住地轻轻摇摆着,因为思绪重重,渐渐地向一边肩头歪过去、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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