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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珩允抬眼看过去,照夜白面前的藤萝和荒草被它啃得七七八八,继而露出了被掩于荒草后的小门。
他没有去想照夜白这个举动有多么巧合,门是虚掩着的,崔旺跑过去一推便开了。只是崔旺大意,被门角上搁置的碎瓷片正砸头上,倒也未受伤,有惊无险,他捂着胸口唏嘘。
宣珩允视若无睹,低头穿过小门,走近院子。
院子里的破败景象让他下意识蹙起眉心,曾经,他住过的那个冷宫也长满荒草。
屋檐塌陷、满目苍夷,唯有西边的矮屋亮起昏黄的灯光,里边传出孩童讲话的声音。宣珩允踩着杂草走过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苦药味。
草丛里,倒着许多药渣,大部分已经被日光晒得干瘪。
宣珩允寻着声音进去,看到了病榻上那个女人,还有榻前跪着的面无表情的孩子。
只是从侧面看过去,宣珩允便已确认,这就是老六的儿子。这个孩子的鼻子、眼睛,就连鼻尖那颗痣都和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脸一模一样。
他跪在床边,耸下眼尾看着尚处弥留的女人,毫无生机的声音流畅地背出了《行军策论淮扬谈》篇。
那个阖眼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猝然爬起,苍白衰老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她伸出瘦若枯骨的手指,探向前方虚无的空气,口中痴痴唤出“驰安”二字。
宣珩允知晓,这是恒王最早背会的、关于行军用兵的文章,奉化帝对于恒王在武将方向的栽培,或多或少和他本人自幼擅学布兵之道有关。
下一刻,那个女人似回光返照般走下床,声音温和嘱咐长生出去买桂花糕,透过破洞的窗纸看着他磕磕绊绊走过齐头高的草丛,才坐在绣墩上对着那个落满灰尘的铜镜整理散乱鬓发。
理好似枯草一样的头发,她甚至给脸上擦了香粉、唇上抿一层唇脂膏,随后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朝着宣珩允跪下。
宣珩允远远站着,面无表情看着她。
“陛下,是该唤您陛下吧?”女人轻轻笑了笑,“您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这个笑容让原本平凡的她沐了一身霞光。
宣珩允盯着那张脸,原本淡漠的神情瞬息变幻,他在这一刻知道了,他的六哥何故要大费周章养一个外室。
他盯着那个女人唇角荡起的梨涡,胸腔里是被刹那点着的愤怒,这股愤怒来自于属于他的,那个人怎敢觊觎。
这是来自于隔着数年时光的、阴阳两隔的羞辱。
他的暴怒在顷刻间达到顶点,却又被掐断在胸腔肺腑里。
纵使他早已掌控皇权,可他的权威只能掌控活人的生死,而对于来自早已不在人世的嘲讽和亵慢,他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自己的血脉,也未入宗牒,求您给他一条活路。”女人额头磕地,拜了三拜。
宣珩允突然想刻薄得问她一声,可否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影子,下一刻,他嗤笑一声,心觉无趣,亦落寞。
他也已经没有资格置喙这些。
“朕自会给他活路。”宣珩允冷不丁道,他这次过来,本就是要给那孩子一个去处,“你的儿子有福分,他日后由昭阳郡主照拂。”
那个女人突然抬头,挣扎着要站起来,站了一半又跌倒在地,她平静的表情突然开始狰狞,似爪的指骨伸向宣珩允,撕心裂肺喊道:“不!那是我的儿子,不能给她,不能给她!”
她好像变得不清醒,又像是清醒着的,一遍遍地喊“不能把我的儿子给她”。
宣珩允胸腔里的怒火逐渐平息,他饶有兴致打量伏倒在地的女人,“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她不能抢走我的儿子!”女人愈发的疯癫,开始向宣珩允爬过去,一直爬到宣珩允脚边,她吃力地扬起头,艰难地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像是解脱,又像是自嘲,“他说,你抢了他的一切。”
奉化帝的儿女们,死得最干净的是恒王府,此刻,最后一个与他有关系的女人,亦死在了宣珩允面前。
宣珩允缓慢的眯了眯眼,盯着地上的女人,他派黑衣骑暗查过,老六这个无名无份的外室,是被抢来的,未免节外生枝,恒王背着她杀死了她的父母和两个兄弟。
地上这个女人,走完了她荒唐又可怜的一生。她浑浑噩噩、疯癫半生,也未想明白大宛最高贵的皇族,何故要自相残杀。
宣珩允忽而低笑一声,他站在光线昏暗、充斥着污浊气味的房子里,表情沉郁,那双本该蛊惑、漂亮的桃花眸底,升腾起冰冷的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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