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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盐一身素白,腰上系着孝布带,袖上挽着黑纱,她百无聊赖,揪边上花盆子里的凤仙花,染得一手的烟渍黄。孙施惠始终没进里,他坚定的无神论者,不肯靠近灵堂一步,爷爷也不强勉他。院子里明日白天要摆解秽酒,穿行不停的脚步,忙忙碌碌,支帐篷搬桌椅,仿佛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平行时空地闲落着。汪盐蹲在半明半昧的角落里时间太长,起身的时候,腿麻了,边上有只手递过来,她抬头看他,孙施惠不顾她的沉默,伸手,一把扽她起来。汪盐哭过,哭爷爷的没了。她出声的时候,声音哑得不像话。边上人等她站稳,撤开手,幽幽打量她,然后诋毁般的口吻,“你最好不要说话,我怕回去做梦,梦到……鬼。”汪盐才不听他,哑着嗓子说孙施惠远没有他爷爷有怜悯心。碰到别人的亲人过世,你不会问候,也该学会沉默。于是,被说教的某人,当真沉默了一个夏天。一中报道那天,汪盐都得知他在爸爸班上了,跑去和他说话,孙施惠也爱搭不理的。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回来,反问她,怎么,你的伤心好了?然后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平安夜这回也是,二人直到第二学期开学都没说话。春季运动会,汪盐他们班女生项4x100接力跑的一个同学来例假了,浑然不觉地跑完这一棒。橡胶跑道边上很多男生又是讶然又是憋笑的,汪盐脱校服帮同学遮盖的时候,和边上隔壁班的男生起了口角,忽地一个篮球砸到那男生后背上,是孙施惠。他骂那个男生,是你妈没有还是你姐没有,要这么好奇?中午午休的时候,汪盐在小卖部帮同学带卫生棉,正好碰上孙施惠他们几个买水喝,他们在她前头,孙施惠指指她,跟老板说一起结账。汪盐那时候瘦巴巴的,个头也不高,她直到大学后才圆润长开了些。站在孙施惠他们边上,像只灰蒙蒙皮毛不出油的猫。她固执要自己结。孙施惠不听她,一把把她的黑色塑料袋抓到他们的饮料边,指使老板,一起算账。身边的人朝他狠狠瞪一眼,“别以为你这点小恩小惠,我就会睬你。”“……”孙施惠拿眼刀剐她。边上的男生取笑他们,“打是亲,骂是爱。”不等汪盐开口,孙施惠就冷笑出声,“别连累我,我不想被老汪再罚三千米。哦,他的准女婿高兴呢。”边上的男生问孙施惠,“准女婿,盛吉安啊?”汪盐骂他们狗不改了吃屎,小卖部的老板已经结完账了,孙施惠付钱的时候,汪盐气得再从货架上拿下两瓶营养快线,告诉老板,“算他的。”记忆里,汪盐和孙施惠这种吵架再握手言和的老友记,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反正,孙施惠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他的头颅到颈项是钢筋铁骨的,犯再大的错,哪怕被他爷爷动家法,他也不会低头说半个错字。今天头一遭,嘴里冒出个新鲜词。然而,再鲜明不过,他十万分不乐意,不买账。汪盐叫他跌颜面了,他就干脆迁怒旁人。要看账单、重新点单的是他,挥手驱逐包厢里异己的也是他。侍者出去了,他再眼刀子驱赶站在门口的汪盐,“还有哪里不满意?”就在汪盐决心不和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掰头了,他向来如此,一个人的傲慢与性情,不是一时一日养成的。“没了,感谢招……”“汪盐,爷爷的病好不了了,在b城他就让我先预备着后事了。我记得你爷爷过世的时候,你哭得嗓子都哑了,你说我到时候会不会也跟你一样?”“……”桌边上的人,落拓地歪坐着,一边摸外套里的烟,一边自说自话,“不会。”冷笑的口吻,“最近事太多了,见的人也多,到腻烦的地步。”火机刚滑出火,包厢廊道不远处有酬酢的声音要散。孙施惠唇上的烟刚燃着,他狠吸一口,吞云吐雾的同时,指使汪盐,“关门!”汪盐哪里跟得上他的话,喝了酒的她本来就有点慢,慢一拍的她眼见着落座的人,撑手起来,眼疾手快地阖上了移门。砰地,孙施惠双手成包围式合拢在汪盐两耳边,廊道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清晰到散去。汪盐听到他恶作剧的声音,成心躲人呢,“不想听那些老贼念经了。”他唇上叼着烟,即便没吸,也燃燃燎着。挨汪盐太近,她第一反应不是熏到她了,而是怕他火星烫到她。不等她出口,室里灵敏的烟感器替她叫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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