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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她以为,世子晏淮在侯爵子弟中人才拔尖,是个识大体、明事理之人,姐姐又聪慧大方,就算侯府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二人至少也能将日子过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也确实如她所想,这段婚事的前两年,两人说不上多恩爱,却也和睦平静。
然后,她看着姐姐肚子渐渐隆起,看着她温柔地缝制虎头鞋,看着她拼了命将这孩子带到人间,看着她日渐憔悴,最后,看着她死在那张华美的床榻上。
别人劝她,女人生孩子就是要走一遭鬼门关。挺过来了,将来荣华富贵子孙绕膝,没挺过来,那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崔媛在这如山一般大的哀恸和困惑中,看着世子爷娶了新妇,看着自己嫁为人妇,最后,看着晏决明被人拐走、不知踪迹。
那是她的姐姐殷殷切切盼来的孩子。
那是她的姐姐用自己的命换来的骨血啊!
她活了二十年,那是她第一次抛去世家小姐的端庄温婉,提着先帝赐给崔家的宝剑,冲进了宁远侯府。
她颤抖着手,锋利的剑尖指着晏淮和他刚生了孩子的新妇,说出了这辈子都没说过的脏话。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他们。推搡躲闪之间,那间放满珍玩古迹的屋子,被她砍得七零八落。最后,她被匆匆赶来的孟忻抱在怀中。她丢下宝剑,哭得不可自抑。
就算将他们刺个半穿,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姐姐,她姐姐在这世上努力活过的证明,都不在了。
之后的这些年,她从未停止寻找晏决明,可是茫茫天地,又能往何处寻?
终于,前月,在福建府的她收到京城的消息,晏决明回来了。
她又悲又喜,像一脚踩进云端里,飘在半空中,毫无真实感。她当即就决定北上回京。辞别满心挂念的丈夫,她带上刚满十岁的长子,跨千山、渡万水。
她看向吃过药后在榻上熟睡的儿子,轻柔地摸摸他的头发。这一路上他跟着自己也吃了不少苦,今天如此窘迫的状况,幸好遇上了胡家的两个孩子。
想起胡家,她忍不住皱皱眉。那两个孩子看起来还好,但那胡瑞,却是个麻烦的。
孟忻曾与她说过胡瑞,二人当年同年,关系尚可。可做官后,两人迥异的选择,让他们渐行渐远。
胡瑞早早就投靠了蔡尚书,靠着在吏部的叔父一路高升。若是廉洁奉公也就罢了,偏偏孟忻知道内情。
此人端着个能臣良臣的名头,可为人奸猾贪婪,对上曲意逢迎,对下恨不得敲骨吸髓。孟忻对其很是不耻。
崔夫人心中烦躁,这次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这可不好还啊……
屋中烛火烧了许久,程荀在身后轻轻问:“夫人,可要奴婢去剪一剪灯芯?”
崔夫人如梦初醒,神色有些恍惚:“不用,我一会儿便睡了……”
她清清嗓子,刚想说什么,程荀已将温热的茶递到她面前。
崔夫人接过茶,笑了一下:“倒是个伶俐的。”
她低头抿了口茶水,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竹,溧安人士,如今虚岁十二。”
崔夫人心头一动,信上说,晏决明就是在溧安找到的。她情不自禁问:“溧安,是个什么地方?”
程荀一愣。许是这夜太静谧、这烛光太柔和,她居然放下了在上位者面前的时刻警惕和小心,陷入了回忆中。
溧安是什么地方呢?
“溧安,靠着一条叫溧水的河,三面环山,最大的那座叫四台山……”
她轻柔的声音飘在夜里,描绘着溧安的山沉远照、暮鼓晨钟,溧水的轻烟淡雾、江水滔滔。
崔夫人听入迷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跟随着她的乡愁,跌进了名为溧安的清梦里。
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今晚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意。
真好,溧安是个这么美的地方。
她看着面前的女孩,昏暗的烛火下,女孩像是褪去了那层雾蒙蒙的外壳,终于露出清丽出尘的模样。
“你想回溧安吗?”崔夫人问。
“我最重要的人都在溧安,我总会回去的。”她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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