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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苏子美这样的清贵闲官,也难逃一劫。他不过是瞧着罗月止淘换百姓的废纸,觉得挺挣钱、挺有意思,便突发奇想,将衙门报废的纸张卖出去筹钱,与同僚凑份子“众筹”了一场赛神会的宴席,高高兴兴地喝了顿酒。就是这么顿酒,被虎视眈眈的御史中丞王拱辰咬住不放,寻了个“公款吃喝、监守自盗”的罪名,将酒席上十好几个新政的官员“一网打尽”,囫囵个扔出京城去了。天真无邪的大才子,打了包袱离开京城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这样的无妄之灾,在入秋之后比比皆是。但谁也没想到,除了行事沉稳的韩稚圭之外,遍数这些身着紫袍赤袍的“范党”中人,在京城坚持到最后的……竟然是欧阳永叔。他似是对这天下悠悠之口怀着愤恨,于是说什么也不退半步,坚持不懈地为贬谪出京的范希文、富彦国等人高声申辩。在旁人看来,便是同困兽一般,日日与人以文字撕咬,声嘶力竭,几乎是浑身都挂着血了。直到他的座师晏殊出面,亲自弹劾了这位座下。知州若写出什么得意的大作来,可要赶紧寄给我一份。”欧阳永叔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罗小员外可知,你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当真像是坊间所说,同那借尸还魂的幽灵一般。”罗月止愣了愣,背上一层层出着冷汗。欧阳永叔见他睁圆了眼睛,便大笑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眉目间沉重的愤懑,仿佛被秋风吹得涤荡一空,这样的神采,竟比在森森皇城中瞧着轻快了不少。罗月止怔怔看着他,仿佛亲眼见着冥冥之中,当真有命运在洗刷着人世间惊才绝艳的魂魄。等它熬过了难以言说的痛苦,便磋磨出某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光彩来。在他看来,这光彩几乎是有些刺目了。“你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物,哭些什么。”欧阳永叔摆摆手,同他告了别,“下个棚子还有人等着我呢,说不定有好酒相送,比你这抠门的贾子好些!”罗月止简直是被他给气哭的,脸色皱皱巴巴,冲着他背影喊:“知州悠着点吧!骑马喝什么酒!”欧阳永叔朗笑,口中诗句顺着他的背影,被秋风吹散在空中。泉傍菊花方烂漫,短日寒辉相照灼。无情木石尚须老,有酒人生何不乐?……只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功夫。相识的人走了,相知的走了,未曾谋面的也走了。偌大的京城盖上了雪,登时便空旷了起来,坊间巷里,悠长的广告歌回荡在身后。人走在长长的街道上,每走一步,仿佛都带着漫长的回音。罗月止忍不住扯住了赵宗楠的衣袖。延国公静静注视着罗月止的双眼,给他理了理披风上的绸带,淡淡笑起来:“我就是想离开也走不了的。”“傻小子。这不是有我陪着你么?”……等罗月止再回过神的时候,一转眼,便是好几年的光景。操劳的工作之余,他桌案之上,存起了好几封各地而来的书信。听闻欧阳永叔在滁州修了个醉翁亭,不出半个月的功夫,便往京城寄了一篇名为《醉翁亭记》的文章过来。信纸皱皱巴巴的,带着一股千里都未能散尽的酒香。酒晕墨色,将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染得烂乎乎的。若非罗小员外倒背如流,该是打死都瞧不清写的是什么。罗月止哭笑不得。这人忒是信守诺言,当真把醉中的手稿寄到他手上来了。苏子美被贬官贬得最狠,干脆隐居不仕,退官做起了平民,斥巨资在山清水秀的苏州重修了座名叫“沧浪亭”的园林。听说这些外放的人都乐意给罗月止寄送作品,此人不甘示弱,大笔一挥就成了一篇《沧浪亭记》,乐颠颠地寄到了保康门桥去。罗月止开卷,便见漫篇行草,光华灿烂,扑面而来的浩荡才气,简直叫人呼吸都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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