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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挽救”变成拉长死亡过程的事情,对于病患而言就只剩下了痛苦。
护士将镇痛静推后,患者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明显可见患者的表情完全舒缓。甚至早上查房的时候还绝望地拉着方识攸的手说“让我死吧医生”,镇痛起效后,患者半梦半醒着问,是不是新年了?
是的。患者的子女回答道,是新的一年了。
这天方识攸坐下午的普通门诊,通常这样普通的一天里,他中午会在医院食堂吃饭,然后回诊室里休息一下就正常叫号了。
但今天他稍微有点吃不下,坐在诊室里半天不动,下不去食堂。
他学医十年,行医两年,援藏一年。无论他自己,还是顾老师,抑或同事们,都会觉得他是个强大的人。年轻医生会有个通病就是太容易共情,不仅是因为年轻缺乏临床经验,也是因为当代医疗极高的水平和治愈率,会让人产生‘没什么是治不了的’错觉。
毕竟,元旦前,他们才刚刚完成了主动脉血管置换手术。每一次这样复杂手术缝合后,都会让方识攸在潜意识里加深‘没什么是治不了的’这样的念头。
甚至于那些全亚洲发病率为万分之零点一的罕见病,也未能达到‘治不了’的程度,因为临到实在没法的时候,还可以移植器官。
其实方识攸已经在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太代入患者,因为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在未来,随着他职业生涯越长而越来越多。从前他的刻意控制都是在规避,避免自己去想。但这次有点不一样,或许是到了一个阈值,或许是因为这个患者是他收进来的,也或许是因为这是方识攸头一回被病人拉住手腕,颤抖着声音告诉自己让她死吧。
方识攸深呼吸,然后喝水,努力把水咽下去。时间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这样绝对会影响下午坐门诊。
而事实上,他手机只要一解锁就会出现许南珩的通讯界面。他很想打电话给许南珩,想让他来陪自己吃个午饭,自己是没办法过去的,两点整就叫号了,他来不及往返,但许老师今天下午是第三节课和晚自习。
但考虑到朝阳到海淀的地理距离,他也不想许老师在偌大北京城来回奔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见到他之后,绝对会非常狼狈,非常脆弱。
从理性上讲,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无论自己是什么状态,都应该坦诚地展示在对方面前。但从感性上讲,方识攸其实还是稍微有点……
害怕。
一直以来方识攸在两个人之间都是比较成熟的一方,无论在西藏还是回来北京。方识攸好像能解决所有事情,情绪永远稳定,并且有魄力,敢在设施不完备的抢救室里手术,能在五千米海拔上义诊,会在风雪夜里如奇迹般出现。
所以他觉得在许南珩那里,自己是个足够强大的人。同样,方识攸在某些时候也是个俗套的男人,他希望自己在爱人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帅气的。
电话还是拨出去了。
许南珩今天没事儿,改完作业后在手机上浏览外卖。所以他是秒接的。
“方大夫。”
没有预料中的‘嗳,许老师’,方识攸声音有点沉,说:“南珩。”
“怎么了?”许南珩二郎腿都放下来了,坐直,问道。
方识攸说:“你中午方便过来陪我吃个饭吗?”
“方便啊。”许南珩又想追问一句怎么了,但即刻反应过来何必在电话里问,“你发我个定位吧,我现在过去。”
吃饭的餐厅是医院附近的小饭馆,方识攸在店门口等他,许南珩穿今天早上出门穿的银灰色羽绒服,方识攸一眼看见了他挥挥手。
坐下后点了菜,方识攸才说:“麻烦你跑一趟了,但我感觉不见着你一面,我真吃不下饭。”
“跟我还说客气话?”许南珩用湿巾擦擦手,“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快让老师好好哄哄你。”
方识攸直接笑出声了。他简单说了下早上在病房的事儿,收治的病人忽然病情加速恶化,各器官衰竭带来的痛苦难以想象,家属想治,病人不想治。治疗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对生的渴望,最后推了镇痛。
说完,方识攸目光躲闪了一下,才看向许南珩,问:“我是不是有点儿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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