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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的时候池镜在京,因为是头胎,有些难产的迹象,当时玉漏以为这回是死定了,到底咬牙撑了过去,生下个男胎。那孩子出来的时候玉漏瞟到一眼,身上黏呼呼皱巴巴的,看着令人作呕,所以生下来两日玉漏都没抱过他,觉得他丑,怀疑是哪个怪物投生在她肚子里。
奶母姓石,与玉漏年纪相当,暂带着孩子在西厢房睡着。后头院里的屋子装潢好了,只等池镜回来他们再搬,把前面这屋子让给孩子。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叫二老爷给取,也等着池镜科考后将名字一齐带回来。不过生产前日老太太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孝敬来一盆百叶仙人,次日早上起来,果然就有张家打发人送来盆开得正盛的百叶仙人,说是南京城头一株盛开的牡丹,当日玉漏便诞下位小公子。
老太太有意给他取个小名叫“仙哥”,又怕人家说她自不量力对神佛不敬,因此请了几个有名望的老和尚老道士来算,倒都说“仙哥”这个名号配得。因此这孩子先叫了“仙哥”,也有那巴结奉承的,叫他“万福仙人”。
玉漏撩开襁褓看一眼,咕哝道:“什么仙人丑得这样子——”
那年轻的石妈妈还一个劲地递来叫她抱,“奶奶快抱抱,抱抱就和娘亲了。”
玉漏直往床里头让,摇撼着两手,“还是你抱吧,我不会抱。”
“抱两回就会了。”
“我身上血气重,没得熏到他,还是你抱。”
金宝看出她有些厌嫌,还叫石妈妈先抱出去,一面挂帘子,一面嘀咕,“自己生的还嫌,哪里像个做娘的?况且他哪里丑?就是皮还皱了点,刚生下来都这样,你以为你生下来就好看么?过几天就撑开了。”
“那我过几天再抱好了。”玉漏缩了缩脖子,向上坐直了,靠着垒起来的枕头,心里一点没想着孩子,还是一心记挂自己,“我几时能下地?”
“太医说等血流干净了就能下地。虽是春天,风冷得很呢,急着下地做什么,风吹病了可是要留下根的,你就耐住性子多在床上躺两天。”
一时翡儿进来,带来许多块包头,说是二府和四府几个奶奶亲手做的,“两边来的人说,奶奶刚生产完,叫奶奶先休养几日,几位奶奶过几日再过来瞧。”
玉漏原不爱戴抹额,可听说生产完额头吹着风日后常要头痛,不得不郑重以待,比谁都惜命,早晚都戴着。特地拣了块黑绸金线绣如意纹的换上,披散着满头乌发,衬得十分俏皮。
金宝看着她好笑,“生个孩子倒生得脸上红嫩了许多,反而不像个做娘的了。”
她听见这话愈发有些怅然了,“都是这两日吃补药吃的。”
金宝认真端详她的神色,叹了口气,“人家头胎生个小子,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子,怎么你反倒不高兴?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小子,想要位小姐?这有什么,往后再生就是了。”
玉漏只是怅惘地微笑,别人不会明白的,生个孩子没有令她感到光荣,反而觉得自己蓦地从人变成了牲畜,受了侮辱似的。所以不喜欢仙哥,连池镜也恨,这两日心里常在骂他“杀千刀的”。
老太太早几个月前就使库房里拿出许多补品来,早晚叫她吃着,不好拂她老人家的面子,吃不下也硬吃,致使她现今看见燕窝阿胶一类就犯恶心,只想些清淡的菜蔬吃。
闲下来一算,池镜前几日便考完了,翡儿说:“大约要等放了榜才动身回来。”
金宝嗤笑,“他还等得到放榜么?只怕这会已在路上了。”
玉漏心里又是一句“杀千刀的”,关心也通常只关心在要紧地方,“不知他考得如何,可别落榜了。去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会不会带累他考不好?这回要是考不中,又得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几时才能做官呢。”
金宝看她一眼,没话可说了,并翡儿走去踏上坐着,一起做仙哥的衣裳。
阖府上下眼下皆忙这一项,屋里的丫头做,专管针线的人也做,从玉漏怀孕做到如今,二三年穿的衣裳鞋袜都做出来了,又还有外头人孝敬来不少。
不过老太太不叫穿外头送的那些,嫌料子针脚不够细致,都封在箱子里,说:“往后看谁家亲戚生孩子的,送给他们穿去。”转头想起来,他们连家就才生了个男孩子,干脆就送给连家。
午间老太太走到这屋里来,一看窗户大开着,忙叫关了,“就是散血气也不要这样大开大敞着,你们这些丫头不懂,难道顾妈妈也不懂?”
顾妈妈在旁立着,怕担不是,只往玉漏头上推,“奶奶说闻不惯这血气,叫都开着快点散出去。”
老太太回头有些威严地看玉漏一眼,“就是闻不惯也要受着,叫她们多熏些香,只开外窗就够了。”
她老人家难得到这屋里来一趟,连她都来了,翠华听见风声,忙不迭也赶了来。
络娴一直没来过,自上次给凤二绑去的事后,老太太不许她出门,她取代了桂太太,成为这家里又一个隐去身形的人。倒是桂太太,看在金陵的份上,老太太又许她和从前一样,不过她自己病得不好,不常出门走动,只昨日打发丫头来看望了玉漏一回。
见不到也好,玉漏想,整个家里的人对坐一起,都是吊诡的气氛,好像面前的人似熟非熟,脸上皆蒙着一张微笑的面具。
她自己也是一样,撑起来和翠华见礼。当着老太太的面,翠华忙去摁住她,“你不要坐起来,就这么歪着,血好往下流。”
床上铺着好几层厚厚的棉布,换了两日还是有些污秽。玉漏简直受不住,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张床,嫌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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