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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站在一旁,一如当初太学岳祠案那般,没有为自己辩白。“王侯杀人与庶民同罪”云云,那是他治罪韩时,曾亲口说过的原话,想不到如今被韩侂胄用还在了他的身上。他想到数日之前,也是在这间行香子房里,他险些被栽赃嫁祸,好在当时韩絮有意帮他,坏了韩侂胄的图谋。然而数日之后,想不到这一幕还是发生了,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引诱他来行香子房,是他自己来的。他知道韩侂胄所言没错,眼下的确不能排除他杀人后伪造现场的嫌疑,而且这一次韩侂胄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将他抓走,他知道再怎么争辩都是无用,反而只会连累乔行简,连累刘克庄和辛铁柱。他打断了乔行简的话,道:“乔大人,太师所言不错,我是有行凶嫌疑,该当下狱受审。大人身为浙西提刑,理应回避。”
此言一出,乔行简为之一惊。刘克庄和辛铁柱护在宋慈身边,双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宋慈。
“你疯了吗?”刘克庄压低声音道,“这次你可不能这样!”
他知道宋慈不可能杀人,就算身背嫌疑要被抓走审问,去到提刑司大狱还好,可一旦被抓去府衙,关进了司理狱,以韦应奎的手段,必定对宋慈施加各种酷刑,挟私报复。
宋慈却向刘克庄和辛铁柱各看一眼,道:“克庄,辛公子,你二人不可阻拦。”
说罢,宋慈从二人之间走出,伸出双手,等待抓捕。
刘克庄想起上次宋慈在望湖客邸独自揽下一切罪责的事,一把拉住宋慈,道:“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辛铁柱则是守在宋慈身边,怒目瞪视着韩侂胄。
韩侂胄冷冷地看着三人,忽然道:“赵知府,刘克庄和辛铁柱去望仙客栈私见刺客的事,可有查明?”
“回禀太师,望仙客栈有伙计做证,刘克庄和辛铁柱前日曾与宋慈一起,去望仙客栈私见刺客弥音,此事下官已派人查实。”赵师睪禀道,“图谋行刺太师,这二人都有份,该当一并问罪!”
“好,”韩侂胄轻描淡写道,“那就一并拿下吧。”
此话一出,金甲之声立刻震彻房中,夏震率领众甲士上前抓人。
辛铁柱当即横跨一步,将宋慈和刘克庄都护在身后。好几个甲士冲了上来,他拳脚如风,势大力沉,将几个甲士撂倒在地。
夏震阴沉着脸,跃步上前,与辛铁柱动起了手。夏震壮如牛虎,身手了得,辛铁柱与其拳脚相接,一时间旗鼓相当。其余甲士纷纷拔刀出鞘,趁势向辛铁柱围攻而去。辛铁柱虽然勇武非凡,但毕竟是赤手空拳,面对这么多人围攻,难免顾此失彼,不多时便负了伤,点点鲜血洒落在地。
刀剑无眼,再这么斗下去,辛铁柱很可能会死在当场,宋慈道:“辛公子,住手!”
他连叫了好几遍,可这一次辛铁柱却是红了眼,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辛铁柱与众甲士拼斗之时,不忘宋慈和刘克庄在自己身后,拼命护住二人,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辛铁柱怒吼一声,忽然一拳击中夏震的面门,将夏震击退了几步,随即劈手一抓,抓住右侧砍来的刀口,想要夺刀在手。好几柄刀同时砍来,辛铁柱缩手不及,手臂鲜血飞溅,墙壁上的“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等题字被溅上了一丝血线。刘克庄急叫辛铁柱住手,辛铁柱怒喝连连,仍不打算停下。
又打倒了好几个甲士后,辛铁柱的两条腿也先后被砍伤。这时夏震缓过那一拳的劲道,又攻了上来。这一次辛铁柱再难抵挡,最终被夏震反折了手臂,压倒在地上,为众甲士所擒。他浑身血迹斑斑,犹自满面凶悍之色。
宋慈和刘克庄始终被辛铁柱护在身后,没有受一丝半毫的伤。直至辛铁柱倒下,才有甲士近到宋慈和刘克庄的身前,将二人擒住。
韩侂胄立在房门口,目睹了众甲士拿人的全过程。他看辛铁柱的眼神为之一变,想到北伐在即,如此勇武非凡的武学学子,还是辛弃疾的后人,竟与自己公然为敌,心下甚觉可惜。赵师睪陪在韩侂胄的身边,看得细眼眯缝,面带微笑。韦应奎跟在赵师睪的身后,则是嘴角勾起,一脸得意非凡之色。
乔行简站在另一侧,神色从最初见到宋慈等人被甲士围攻时的忧急,变成了最终见到宋慈等人被擒后的无奈。他非常欣赏宋慈的为人,也一直试图保救宋慈,可是局势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是束手无策。
短短二十天内,这已是宋慈第三次身陷囹圄了。
第一次他被关进了提刑司大狱,安然无事;第二次他被关进了司理狱,戴了一整天的重枷;这一次他仍是被投入了司理狱,却不再像前两次那般轻松。入狱的当天,他便被韦应奎以审问为由,押去了刑房。等他重新被押回牢狱时,身上的青衿服多处开裂,一道道带血的鞭痕触目惊心。
刘克庄和辛铁柱也被抓进了司理狱,两人被关押的牢狱离刑房不远,都目睹了宋慈出入刑房的全过程。眼见宋慈被鞭打得满身伤痕,刘克庄抓着牢门,冲韦应奎破口大骂。韦应奎一脸得意地冷笑,指使狱卒将刘克庄拽出牢狱,拖入刑房,同样打了一顿鞭子。他对宋慈和刘克庄恨入骨髓,如今这两人总算落入他的手中,当然要好好地折磨一番,方解心头之恨。赵师睪打过招呼,韩太师留这些人有用,不能伤及性命。韦应奎牢记在心,没有动用大刑,只拿鞭子鞭打。
司理狱中牢房众多,不只关押了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此前被捕的欧阳严语、祁驼子和道济禅师等人也被关在这里,此外还有更早入狱的叶籁,以及被宋慈治罪下狱的韩。韩虽因杀人入狱,每日却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有狱卒专门打扫他的那间牢狱,还摆放了桌子和被褥供他起居,他在这地牢之中可谓是宾至如归。即便如此,他仍是满心愤恨,对出入的狱卒动辄破口大骂,时刻把宋慈的名字挂在嘴边,每天都会咒骂上好几十遍。如今见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都被关了进来,他大笑起来:“你们几个驴球的,是怕本公子寂寞,一个个地进来作陪?”宋慈被关押的牢狱与他相邻,他对宋慈极尽冷嘲热讽,吃饭之时拿着酒肉招摇,贴近宋慈的牢狱大吃大喝。自打宋慈等人被关入司理狱,韩反倒没之前那么怨恨了,时不时便放声大笑,就连对待狱卒的态度都好转了不少。
宋慈对韩却不予理睬,无论多么难听的讥讽和辱骂,他都是置若罔闻,甚至很少向韩看上一眼。刘克庄被关押得稍远一些,但韩嗓门大,辱骂宋慈的话,刘克庄听得一清二楚。宋慈对韩置之不理,刘克庄却是忍不了,一听韩开骂,立刻反唇相讥。韩起初两天对着宋慈讥讽辱骂,到后面觉得宋慈跟木头似的,骂得再多再狠,全无反应,实在无趣得很,便转而与刘克庄隔空对骂。刘克庄遍身都是被鞭打的伤痕,狱中吃食也跟糟糠一般难以下咽,只被关了几天,便浑身提不起力气,但他骂起韩来却是精神百倍,毫不示弱,有时叶籁也会帮腔几句,辛铁柱则是躺在牢狱里默不作声。每次隔空对骂,都以刘克庄被韦应奎抓去刑房,挨上一顿鞭打收场。但他回到牢狱后,只要稍稍缓过了疼痛,依旧与韩对骂不止。
宋慈身在牢狱之中,大多时候都静静地坐着,困倦之时便倒头睡觉,很少开口说话。只有被押入刑房面对韦应奎时,他才会开口相劝,希望韦应奎身为司理参军,能仔细查验尸体,多加查访线索,早日抓到杀害韩絮的真凶。韦应奎只觉得好笑,说他这就是在追查真凶,每日都会鞭打宋慈,逼宋慈承认杀害韩絮的事实。每当此时,宋慈便不觉想起父亲。当年宋巩也曾身受诬陷,被关押在这司理狱中,时任司理参军的郭守业同样不去查案,只顾严刑逼迫宋巩认罪。想不到十五年过去了,司理参军早已换了人,当年父亲遭受的一切,竟还会在他的身上重演。他不肯屈从,哪怕每天身上的旧伤痕还未结痂,便又添加新伤痕。
宋慈在司理狱中一关便是整整半个月。在此期间,除了韦应奎和狱卒外,只有夏震来见过宋慈一次。当时夏震独自等在刑房,当宋慈被押进来后,夏震只问了宋慈一句“肯不肯把东西交出来”。宋慈说东西不在他那里,夏震也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此外没有任何人来见过宋慈,甚至没有任何官员来提审过他。至于刘克庄、辛铁柱和欧阳严语等人,明明是以谋刺太师的罪名被关押进来的,却同样不见官员前来提审,刘克庄和辛铁柱还会时不时地被拉去刑房受那鞭刑。宋慈知道韩侂胄这么做,无非是想拿这些人的生死来逼他就范,要他自行交出虫达留下的证据。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证据,如何交得出去?
上次他入狱之时,还有刘克庄在外奔走营救,可这次刘克庄和辛铁柱都被关了进来,已没人能帮得到他,外面的消息也就彻底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关押多久,以为会是很长一段时间,但到了第十五天,韦应奎忽然阴沉着脸来到司理狱中,命令狱卒打开牢门,将宋慈押往府衙公堂。
来到公堂之上,只见两排差役分列左右,赵师睪一脸不大情愿地升堂入座。乔行简坐在侧首,身后站着文修和武偃,坐在对面侧首的则是当朝太尉杨次山。堂下跪了三人,分别是吴此仁、吴大六和贾福。
“宋慈既已带到,”杨次山看了赵师睪一眼,“赵知府,那就开始审案吧。”
赵师睪应了声“是”,拿起惊堂木,犹豫了一下,拍落下去,道:“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事?”
吴大六向左看了看杨次山,又向右看了看乔行简,最后看向赵师睪,道:“知府大人在上,小人吴大六,”指着跪在一旁的贾福,“告贾福杀害了新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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