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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勰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可是他并不很恼。昨晚因为他一时口快,那隔壁的女人恐怕没少吃苦头,现在就算大家扯平了。东勰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把门口的图钉清扫干净。他发现主卧没有人在,那对夫妻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之后的一周,主卧的那对夫妻始终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周,那个女人回来了,这一次她是带着搬家的师傅一起回来的。她仍然习惯叉着腰,指挥师傅搬这搬那,只是神态憔悴了不少。东勰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和她打了个照面,她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又对搬家的师傅呵斥了两句。东勰从自己的卧室窗户看向楼下,一辆小货车停在楼门口,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女人很能干地把一些旧家具拼命往车厢里塞,雨水和汗水将她额前的碎发糟蹋成一绺一绺的。装修师傅能偷点懒就偷,从楼道里姗姗来迟,磨磨蹭蹭地钻进车厢去给她搭把手。小货车拉着满满当当的行李呼啦啦地开走了,从始到终东勰都没见到女人的丈夫,以后也没再见过。如果你没有来过五六月份的上海,恐怕你难以想象,一个城市的天空居然可以连续好几天从早晨到黄昏都保持同一种色泽和亮度。每到这个时候,天空之下的人们便要以星期为单位忍受着雨水的纠缠。“清明时节雨纷纷”刚过去不久,“黄梅时节家家雨”便迫不及待地到来了。距离东勰所在小区的不远处就是上海最拥堵的地段之一,内环高架。这样的时间(晚高峰)搭上这样的天气(阴雨天)从导航地图上你几乎分辨不出表示这条道路的线条是红色还是黑色。这是中国一线城市的独有景观:曲折环绕十几公里,一眼望不见首尾的空中停车场。仇婧和吴婉昕此刻就被堵在上面,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她们在努力地逼近同一个红绿灯。仇婧咬牙切齿地看着绿灯的倒计时又一次归了零,泄愤似的把喇叭拍得震天响。那时候上海还没有颁布内环禁止鸣笛的规定,因此她每一脚步刹车踩下去手上都本能地往方向盘上狠狠一拍,让车喇叭代替她去骂人。吴婉昕倒是一副悠哉哉的模样,慵懒地偎在副驾上,手机里宾果消消乐的音乐一刻也没消停。她慢条斯理地安慰仇婧,反正到了餐厅也要排队,在哪里等不是等呢,没必要为此破坏了心情。仇婧朝她看了一眼,笑了,这一眼有千转柔情。在她心情极坏的时候,只有吴婉昕能够让她安静下来。她从方向盘上腾出手用力将她的头发揉乱,恶作剧似的,然后揽过她的肩膀,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用力地嗅。在仇婧眼里,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洗发水的味道都能激发她的□□。仇婧从她的头顶嗅到耳朵,又到了鬓角。吴婉昕把她轻轻推开,说她这是在吸猫。仇婧诧异,问什么叫吸猫。对方白眼翻上了天,说她连这都不懂,简直步入了中老年行列。吴婉昕工作清闲,时间自由,因此平日里养猫、种花、追星、刷剧一样都不落下,年过三十却常常以“小朋友”自居,年年吵着过儿童节。仇婧说她又不养猫,怎么可能懂她们猫奴的暗号。吴婉昕叫她不要狡辩,当一个人对年轻人的事情毫无兴趣还要开始狡辩的时候,这就是变老的开始。仇婧哈哈大笑表示投降,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样温柔的斗嘴更能愉快她的了。吴婉昕的手机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铃声是纳塔莉·德赛演唱的《凯撒大帝》——亨德尔最著名的歌剧之一。当女高音尖利的一嗓子飚上去的时候,简直像是旧社会农村葬礼上一声嘹亮的哭嚎。吴婉昕用这种几乎无人能够欣赏的艺术,宣示了自己与普通大众截然对立的品味。听不懂就对了,要是人人都能听得懂,早就在打折促销和清仓甩卖的时候轰炸大街小巷了。人人都能的事情天然就不够高级。“你可以换个铃声吗亲爱的?”仇婧扶着额头,用力揉着太阳穴。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她势必要做出这个动作来表示抗议,“你知道人的脑神经是经不起这样一惊一乍的。”她的眼睛悄悄瞄着吴婉昕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姓名的陌生号码。吴婉昕把电话匆匆挂掉,两只手忙碌起来,调整座椅或者整理被揉乱的头发。她干笑了两声,照例去嘲笑对方贫乏的艺术修养,语气和动作各忙各的。“谁的电话啊?”仇婧把车又往前挪了几米,若无其事地问。“中介。”吴婉昕说,“电话号码可千万不能给他们,给了就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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