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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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第1页）

吴军攻陷了皖城，孙权骑着高头大马，在几位属官的陪同下，威武而略带几分得意地缓步进入了皖城。他面带两分微笑，有时候约略向众人点点头。当见到吕蒙、甘宁等诸位有功之将时，微笑由两分增加到了四五分，习惯性地捋了捋深紫色的胡子，并向几位有功之将微微的点头致意。既显示自己的威严，而又尽量不失礼仪。

第二天便大犒三军，晚宴不仅不限量，其丰盛的程度与平时简直无法相比。士兵鲁来宝特别喜欢吃鸡蛋，一见到筵席上的鸡蛋，就捷手先取，一连吃了三只。可惜的是，人只有一个肚子，鲁来宝吃了三个鸡蛋之后，其他的菜肴却少吃了一些，这简直让士兵于明光笑得不行：太呆啦，应该先努力吃其他的好东西，而将鸡蛋藏衣袋里待半天或一两天之后再吃。当吃饱喝足准备回营寨时，于明光从衣袋里掏出了两个熟鸡蛋向鲁来宝炫耀。鲁来宝道：“还是你精明，我只顾着喜欢吃，忘掉了这一层。——好兄弟，今天你让我看见了，就要跟我分，每人一只。”于明光道：“我可以给你一只，但不算白送，只能算借给你的。下次你得还我。”鲁来宝想：“我先弄到手再说，至于什么时候还，那只能过几天再说。”于是道：“好的，就算借你的，什么时候还你就是了。——你小气鬼。”

于明光：“什么？还说我小气鬼？如果说我小气鬼，我就不给。”

鲁来宝连忙致歉说：“不不不，你给我，算你大气鬼。”

于明光微笑着给了鲁来宝一只鸡蛋。两人欢欢喜喜地并肩向营寨方向走。直到接近营寨时，他们才听到有人嘁嘁喳喳地议论说，今天在将校餐房里凌统和甘宁两位将军差点儿拼杀起来。原因是甘宁曾经杀害了凌统的父亲，凌统一见仇人，就分外眼红，就想要以娱乐为名舞剑，乘机杀掉甘宁，像鸿门宴会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样。好在吕蒙及时隔开了他们。随即主公孙权来到，及时制止、劝阻了凌统和甘宁。

人们只是低低切切的私下议论这件事，不敢公开高声谈论，因为主公不允许继续议论，更不允许到处传播此事。鲁来宝和于明光在这方面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因此，他们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没有过多关注和讨论，只是左耳听右耳出罢了。但到已经睡觉的时候，仍有人在私底下叽叽咕咕的谈论，结果被值班的将校骂了两声：“谁再说闲话不好好睡觉的，拉出来揍！斩！”

第二天，用过早餐后，就集中了队伍向合淝方向进发。鲁来宝和于明光原本就属于凌统的麾下，他们在主公孙权和凌统将军的带领下，随着前锋部队向合淝行进。前进了约两个时辰，主公和凌统将军不但没有叫休息一阵，反而忽然命令他们加速推进，说前锋部队已经得胜，需要后续部队加速前进，扩大胜利成果。

于是他们不顾疲劳，快马加鞭朝前赶，到达了逍遥津的北边。忽然听到连续的砲声响起，他们吓得心惊肉跳，随即又听到喊声大起，左右两边冲出来无数的操军，像野兽似的凶猛。主公孙权在命令士兵勇敢拼杀的同时，立即派人飞奔向吕蒙、甘宁他们，令他们回头救援。

鲁来宝、于明光跟众多士兵一道拼死力抵抗操军。因为操军人数众多，他们只能且战且退。有许多操军认出了孙权，于是拼命杀向孙权所在的地方。

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到凌统将军大喊道：“主公何不赶快渡过小师桥！”这时，操军又涌来了大量的骑兵。鲁来宝、于明光他们知道，拼杀是死，不拼杀也是死。况且，双方士兵都已经杀红眼了，都已经疯狂了。操军的一个士兵刺中了于明光的大腿，鲁来宝乘机刺中了操军士兵的胸膛，刺死了对方。刚准备抽出枪来继续拼杀时，他被另一名操军刺中了腰部，于明光此时瘸着腿前进一步，又刺死了一名曹兵。但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枪，他就被另一名操军刺死了。就这样，鲁来宝和于明光在几眨眼的时间内就全战死了。他们身上的熟鸡蛋也一直不曾有空吃。

……却说孙权在濡须口收拾军马：能救治者尽量救治，不能救治已经死去的人则掩埋，不能救治已经死去或将会死去的马则宰杀、食用。还没有完全整顿停当，忽然探子报告说：“曹操从汉中率领四十万军马前来救援合淝。”

对曹操救援合淝，孙权并不吃惊，但听说率领四十万大军来救合淝，孙权则感到有些意外。他急忙与各位谋士们商议，决定先派董袭、徐盛两将军领五十只大船，在濡须口附近广阔浩渺的芦苇树木丛中隐蔽起来。

董袭、徐盛及数百名军士在芦苇树木——有的小洲上长满了树木——丛中过了几天的“太平”日子。因为他们只要注意隐蔽，减少炊烟，不高声喧哗，其他的并没有什么特别重大或具有危险性的任务。在这几天“平凡”而落寞的日子里，只见到过一回凌统带领数千人马出发的场景，算是跟打仗产生了一定的心理联系，其余的，简直完全是和平年代的生活。

正在董袭、徐盛及士兵们多多少少感到单调和冷清的时候，忽然有探子乘小划子过来报告说：“曹操大军分五路来攻击濡须了。”

董袭、徐盛及部分将校在船顶上眺望，远远地看到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操军向濡须这边靠拢过来，许多将校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还有一些军士从芦苇和树木的枝叶间窥视操军，操军那难以估量的数量完全击碎了他们原先的寂寞和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战栗。徐盛看出了部分将校及士兵们的畏惧的表情，鼓舞士气道：“贼兵并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的？俗话说人三分怕鬼，鬼七分怕人，贼兵更七分怕我们呢！——弟兄们，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于是带领几百名勇猛之士，用轻快的小船渡到江边，杀进了曹操的军阵中。

话说徐盛带领勇猛之士冲入曹军阵中，往来厮杀，杀伤杀死了不少曹军，然而自己一方也死伤严重，这跟大型勇猛动物的两个族群争夺地盘相互撕咬、扑杀几乎没有了多大的差别。

这时，董袭在大船上，命令众军士们呐喊擂鼓助威，有人的嗓子都嘶哑了，然而还是双方死伤惨重。忽然，大江之面上猛然刮起大风，兴起了白花花的高浪扑进过来。浪涛汹涌得形成了一个荡动恐怖的世界。船儿剧烈地被掀动。虽然号称大船，然而在大江之面上也似成了一片浮叶。

军士们感觉大船将要翻覆，恐惧感驱使着他们争着跳下“脚舰”——当时的救生艇——逃命。军士们不擂鼓，不呐喊，竟然争相逃命，这让指挥官董袭愤怒急躁得要爆炸。他仗着剑呵斥道：“大丈夫在此防贼，竟敢弃船而逃！”尽管他如此怒斥，但士兵们逃跑的潮流还是抵挡不住。他愤怒到极点了，跳下船去乱劈乱砍，一气杀死了十来个人。旋即又爬上船，匍匐着前进，准备继续擂鼓激励徐盛那军继续战斗。但就在这时候，一个滔天的巨浪扑下来，将船侧面扑倒，然后翻了个底朝天。董袭大概被覆盖到船底下面去了，反正一直没有能够挣扎到水面上来，后来也不曾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许真的被大江里的大鱼吃掉了。

董袭之灵魂冒出了水面，向上升腾，然后沿着大江南岸飞移，最后跌落于一处山凹里。“昏睡”了几天后，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和记忆。他斜躺在一块山石上，把自己淹死前后的情况回忆了一遍，那大江面上的惊涛骇浪仍然使他心有余悸。他又想起了他跳下脚舰砍死了十来个士兵的情景，忽然心生出一股同情和怜悯的感觉：说老实话，他们还都是孩子，十七八岁，大的不过二十多岁，哪个不是妈妈养的，吃饭长的，看到那高过人头的大浪，哪个心里不害怕，哪个不想逃命。我们在那船上，敲鼓呐喊助威，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确实没什么大用。在大浪扑过来的情况下，与其让他们继续擂鼓助威，还不如让他们早点逃命呢。可我，竟砍死了他们十来个人，还有两个恐怕砍残废了。那残废不死的，将来人家还怎么娶新娘，怎么过日子。我真是做错了一件大事了。——经历了死亡变成了鬼魂之后的董袭，现在考虑事情忽然具有了人情味了。这是他生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这也许正是死亡给人类，特别是给下一代或下一批人带来的好处与进步。

董袭魂慢慢地试着站起身，然后努力迈起了步子。他缓缓地走向树林和草丛，吸取了一些草木水果之气及天地间的元气，渐渐的体力有所增强。他沿着山路向大江之边岸走去。一看到微风小浪的江面，他又不免生出了一番感慨：上苍真是奇妙，前几天江面上大浪翻滚，能打翻一切来往的船只，而今天却显得如此的温柔平和，前后一对比，真像一个安静的人和一个狂暴的怒火冲天的人似的。现在回忆起巨浪打翻船只的情景，真像是一场梦，虽然当时是那么的恐惧无比。

董袭魂的目光由江面移到那江岸上。忽然，极远方一个小小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随着人影的渐渐移动，他看出来了，是一个老妪的样子，臂膀上好像还挎着一只篮子，随着山路的崎岖和弯曲，那人影儿忽左忽右，忽高忽低，看上去走得比较的缓慢和艰难。

看着看着，董袭魂觉得那老妪的人影儿倒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呢。从个子，胖瘦的程度，以及走路的特征，都有些像。虽然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但长得相像的人，还是有的。这也是世间奇妙的地方之一。但长相相似的人，其脾气，个性，也许就大相径庭了。唉，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性格的人，真像是这样的。

正在董袭魂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他的眼光完全定住了：天啦，这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吗？董袭魂朝前赶了几步，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了，这老人家正是自己的母亲！——可惜阴阳相隔了啊。要不然，他一定跪下去，拜见母亲，然后问清母亲的来由，然后搀扶着母亲一起前进，或将母亲臂膀上的篮子接过来，让母亲轻松些走路。可惜，现在，这一切，他都已经做不到了。他只能十分惊讶地凝望着母亲走路。

母亲稍带趔趄地走到江边，蹲下来，将篮子放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然后从篮子里面端出两木碗菜，一木碗饭，放在表面较平坦的石头上。这时，在离母亲几丈远的董袭魂看出：那两木碗菜，一碗是鲫鱼，一碗是韭菜，都是他生前最喜欢的。那一碗饭，是白得像云朵的大米饭，也是他最喜欢的。

母亲将饭菜放在山石上之后，然后对着江面高喊道：“袭儿，你听到我喊你吗？妈妈看你来啦！妈妈知道，妈妈舍不得啊，让你一个人在这江里孤单，受苦，妈妈舍不得你啊袭儿！”母亲就这么对着江面上高喊着，然后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接着又喊道：“苍天啊，这江神啊，土地佬儿啊，你们听到我一个老妇人的喊声吗？为什么这天下要打仗，让我儿死在这江心里呢？你们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这样高喊过之后，董袭母亲稍稍放低了声音，道：“袭儿，我煮了一碗饭，弄了两个菜，都是你喜欢的。袭儿，你就享用吧！”

在听母亲高喊时，董袭魂就忍不住地要流泪，他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现在，他听母亲叫他享用供品，他就靠前去，使劲儿在母亲所摆放的饭菜上吸气。母亲的饭菜真是香极了，是其他人无法代替的。

尽管阴阳相隔，董袭魂不能跟母亲交流，但他吸取过母亲带来的饭菜的香气之后，他仍然在心底深情地道了一声：“谢谢母亲。”

董袭魂用目光送走了母亲之后，就在那江边的石头上小睡了一觉。大约睡了个把时辰吧，他醒了。伸了个懒腰，坐起身，一瞧，他的面前齐刷刷地站着十来个鬼魂，都是年青的男儿，正用愤怒的眼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