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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艾德加!”曼台尔萨克博士喊道,把记分册合上,一根食指仍然夹在里边,转身坐在讲台上,似乎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什么?这是为什么?艾德加这是吕德斯啊,这是坐在窗户旁边的胖子吕德斯,字母l,说什么也轮不到字母l啊!不会的,为什么会这样?曼台尔萨克博士的情绪这么好!他只是随便叫起他的一个宠儿来,他根本没有注意,按照次序今天该轮到谁来回答胖子吕德斯站了起来。他生得一副小狮子狗似的脸,两只无神的、棕色的眼睛。虽然他的座位非常有利,可以容容易易地打开书看,可是他竟连这个也懒得做,他感到自己是不会被先生粗暴摧残的,他只是干脆回答说:“我因为昨天头痛,所以没有念。”
“噢,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吗,艾德加?”曼台尔萨克博士难过地说:“你不愿意给我背这几行描写黄金时代的诗么?多么可惜,我的朋友!你昨天头痛了么?可是我认为,你应该提前告诉我,别等我把你叫起来再说你最近不是头痛过一次了吗?你应该想个办法,艾德加,不然可就免不了要退步啦蒂姆,你来继续下去,好吗?”
吕德斯坐下来。这时候所有的人都把他恨入骨髓。瞎子都看得出来,主任先生的情绪显著地低落下来,很可能吕德斯下一节课就要被先生用姓称呼了蒂姆站了起来,他坐在最后边一条板凳上。他有一副粗俗的像乡下人的外表,穿着一件浅棕色的夹克,手指又短又粗。他张着嘴。样子像个漏斗,脸上带着一副又呆痴又专心致志的神情。他急急忙忙把打开的书推到个合适的地方,眼睛注意地向前凝视着。过了一会儿,他把头低下来,拉着长音儿,结结巴巴地,用平板的拖长的声音念起这段拉丁文来,好像孩子在念识字本似的:“首先创立的是黄金时代”
很清楚,曼台尔萨克博士今天提问完全没有按固定的次序,他根本没有留心,哪个学生没有被考查的日子最长。汉诺被叫起来的危险已经不是那么逼人了,要是他被叫起来,那只是由于不幸的偶然性。他跟凯伊交换了一个高兴眼色,开始把四肢松懈下来,打算休息休息忽然蒂姆的背诵被打断了,也许是曼台尔萨克博士听不太清蒂姆背的东西,也许他想消化一下早餐。不管怎么说,他离开了讲台,在教室里悠闲地踱起步来,最后,手里拿着一本奥维德,紧靠着蒂姆的身边站住了。蒂姆惶遽地急忙把书推在一边,愁眉苦脸地站在座位边。他张着的一张漏斗形的嘴喘着气,一双诚实的,茫然失措的蓝眼睛凝视着主任先生,一个音节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蒂姆,”曼台尔萨克博士说:“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蒂姆搔了搔头,转转眼珠,沉重地叹了口气,最后陪个笑脸说:“您一站在我身边,我就非常紧张,博士先生。”
曼台尔萨克博士也笑了;他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他笑着说:“好吧,您定定神再往下背。”
说着他又踱回到讲台上去。
蒂姆镇定了下来,他又把书拉到前面,重新打开,装作振起精神的样子向四边看了看,接着就低下头来,接着往下背。
“我很满意,”蒂姆背完了的时候,主任教员说道。“您认真地复习过了,这一点用不着怀疑。只是您太缺少韵律感了,蒂姆。您对于联音倒还掌握,但是您一直也没有把六步韵读出来。您给我的印象是,您似乎在背一个儿童故事虽然如此,正像我刚才说的,您这次很用功,尽了自己的力量,谁要是肯发愤努力您现在请坐吧。”
蒂姆骄傲地容光焕发地坐下,曼台尔萨克博士在他的名字后边写了一个令他满意的分数。奇怪的是,这时候不但教员,就连看到蒂姆看着书本背诗的学生们和他自己也全都认为,蒂姆确确实实是一个用功的好学生,他得的好分数实在是理所应得。就是汉诺布登勃洛克也不能摆脱这个印象,尽管他内心很不情愿他又紧张地听着下一个名字“穆莫!”曼台尔萨克博士说。“再背一次!aureapria?”
叫的是穆莫吗?感谢上帝,现在汉诺大概是平安了!在曼台尔萨克先生很少让人背第三次,而提问新课b字起首的学生刚刚轮过去不久。
穆莫站起来。他虽然长得很高大,但脸色却像墙壁一样的苍白,两手哆哆嗦嗦的,带着一副特别大的圆眼镜。他是个近视眼,视力非常差,站起来的时候就是桌子上的书打开也看不清楚。他必须准备,而他也确实准备了。但一来由于他智力有限,二来他也没有料到今天会轮到他,所以他知道的很少,只背了几个字就背不下去了。
博士提醒他一回,又用尖锐的声音提醒他第二回,在第三回时已经是满腔怒火了,但是穆莫仍然卡在那里,再多一个字也背不下去,这位主任先生终于怒火大发。
“您太不像话了,穆莫!坐下吧,太没出息了,我跟您说,您和白痴没什么两样!又笨又傻”
穆莫坐下来。他显出一副倒霉相。现在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汉诺布登勃洛克心里又涌起一阵厌恶作呕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堵到他的嗓子眼里。但同时他又清清楚楚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事情。曼台尔萨克博士在穆莫的名字后面狠狠地划了个印象恶劣的记号,然后又拿起记分册挑来挑去。
他怒气冲冲地找到当天的轮次,看一看该轮到什么人。事情非常清楚!也正是在汉诺完全被这个悲哀的事实笼罩住的时候,他的名字被曼台尔萨克博士叫了出来,像在一个噩梦中似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布登勃洛克!”曼台尔萨克博士叫的是“布登勃洛克”这几个字还在教室里回荡着,可是汉诺却不相信。他的耳朵嗡鸣起来。他坐着不动。
“布登勃洛克先生!”曼台尔萨克博士又叫了一声,在眼镜片后面,两只青蛙一样的眼睛炯炯发光,使劲盯住了他“您是不是可以继续背下去?”
好吧,看来是跑不了了。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反正现在什么都完了。
他这时反而沉住了气。他只是想,会不会咆哮如雷啊?他站起来,正预备陪个笑险用“我忘了准备”这类的话应付过去,这时候他忽然看见坐在他前面的人把打开的书举在他眼前。
这个好心的人叫汉斯亥尔曼吉里安,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小个子,油腻腻的头发,宽肩膀。
他的志愿是当军官,因而非常讲义气,因此他虽然很不喜欢约翰布登勃洛克,但还是不忍心让他受折磨。他甚至用指头指着,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于是汉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开始念起来。他的声音颤抖着,皱着眉毛,结结巴巴地读了起来,那时候真理和正义受到人民自觉的尊重,无庸惩处,也不需要法律规章。“刑罚和恐惧并不存在,”他一字一顿地背道。“并没有铜版上刻着恫吓的条款,乞求宽宥的人群也看不到法官的威严的面孔”他有意作出一副倍受折磨、不堪忍受的面容,故意念得断断续续,丢三拉四,有意疏忽了吉里安书上用铅笔划着的一些联音。他把诗句的音韵读错,结结巴巴,作着一副竭力搜寻记忆的样子,准备着主任教员随时会发现他这一切都是作弊而向他冲过来他为能这样偷偷地看书而感到由衷的满足,使他皮肤感到刺痒痒的,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充满嫌恶,故意弄得漏洞百出,为了减低一些自己欺骗行为的卑鄙性。最后他停住了,教室里没有任何声音,在这一片沉默里他连头也不敢抬。这种沉默是非常可怕的;他相信曼台尔萨克博士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的嘴唇完全白了,但是最后这位主任教员叹了口气说道:
“噢,布登勃洛克,尔还是沉默的好,请您原谅我这里用古文的‘尔’却不用‘你’字!您知道,您做的是什么?您在把美好的东西践踏在泥土里,您的行为像个汪戴尔人,像个野蛮人,在您背的诗里听不出一丝美感,布登勃洛克,从您的面型就可看出来。如果我问自己说,刚才那段时间您是在咳嗽还是在朗诵铿锵的诗文,我的回答是倾向于前者的。蒂姆没有什么韵律感,可是比起您来,无疑他是一个语言大师,是个行吟诗人您坐下吧,不幸的人。当然您在家里念了,确实是念了。我不能给您坏分数。您一定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了您听我说,有人说您有音乐才能,说您会弹钢琴,这和您刚才的背诵太不相称了好吧,您请坐吧,您这次很用功,这就很好。”
他在记分册里写了一个满意的分数,汉诺坐下来。正像刚才那位行吟诗人蒂姆的情形那样,现在这出戏又重演了一次。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曼台尔萨克博士对他的赞扬之词。这一刻钟他真地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力不高,但是勤奋用功的学生,能够体面地回答问题,他还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全班同学,连汉斯亥尔曼吉里安也不例外,一致是这样的意见。他的心中又涌起一种类似嫌恶的感觉;但是他这时是这样软弱,以至于没有丝毫精力去继续思考。他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但曼台尔萨克博士的威严还能继续下去。他转到该为今天的课准备好的诗句上,他把彼得逊叫了起来。彼得逊站起来,这个小伙子生机勃勃,自信,勇敢,专门喜欢寻事生非。但是今天他却注定要一败涂地!不错,如果这节课不出一件什么乱子,曼台尔萨克博士是不会放过这些学生的,一定要发生一件远比那个可怜的近视眼穆莫遭到的更为可怕的祸事彼得逊开始翻译,时常往书的另一边瞥一眼,往他完全没有必要去看的那一边瞥一眼。他做得非常巧妙。他装得仿佛那里有什么妨碍了他的样子,用手摸一下,用嘴吹一下,似乎在弄掉一块碍事的灰尘。但是可怕的事马上就发生了。
曼台尔萨克博士忽然作了个急遽的动作,彼得逊随着也作了个同样的举动。这时这位博士一下子跳下讲台,迈着匆匆的大步向彼得逊走来。
“您书里边有一本题解,有译文,”当他站到彼得逊旁边时大声对他说。
“题解我没有”彼得逊磕磕巴巴地说。他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淡黄的头发在额上梳起一个小蓬,尤其是一双蓝眼睛特别动人,但是这双眼睛现在却恐怖地眨动着。
“您没有在书里夹着译文吗?”
“没有先生博士先生题解我真没有题解您弄错了您不该这样猜疑我”没有人敢这样对曼台尔萨克博士说话。由于害怕,他有意用这样文诌诌的话,为了把主任教员镇吓回去。“我没有欺骗,”他困窘不堪地说。“我永远是诚实的一辈子都会这样!”
但是曼台尔萨克博士对于这件悲惨的事却有十足的把握。
“请您把书给我,”他面无表情地说。
彼得逊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哀求地用双手把书举起来,继续嘟囔着,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请您相信我教员先生博士先生我真的没有译文我没有题解我没有作弊我认真复习过这一课”
“请您把书给我,”主任教员重复地说,跺着脚。
彼得逊已经魂飞魄散了,脸色变得灰白。
“好吧,”他举手投降了“给您吧,不错,书里是有份题解,您看吧,就夹在这儿!但我一眼也没看它!”忽然他拚命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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