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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和练了数十年的字,即使用手指写,那也是一笔一划长瘦得?宜、风骨宛然。而黑蛟,他大约根本不识字,划出来的笔画像一根根干硬的柴火拼到一起,粗丑得?很。
两个?并排的“皎”字落在桌面上,一小?一大,一美一丑,湿漉漉的水迹里倒映出星点橘红的烛光,很亮。
黑蛟对宁和说?:“你点我灵智,予我姓名,于我有造化之恩。我当?随侍你左右,报你恩德,直至你飞升。”
他顿了顿:“或者你死了。”
他这句“你死了”实在直白无比,听得?宁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性子向来好,也不以为?意,只摆摆手说?:“蛟兄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哪有什么恩德可言,蛟兄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黑蛟却摇了摇头。他望着宁和,极认真地说?:“大德心尖火,神?光可点万灵。若无你,我此生无望生出神?魂。此恩如生恩,天地至理,不可不报。”
宁和与他对视片刻,便明白了。
她已看了很多书,已知道这世间非人之类,想要修行?,总归没?有像人那么便利。天地间有理恒存,叫它们要报恩,要它们修德,要它们学人。这既是限制,也是教?化,绝不可违背。
但明白是归明白,若真叫她把视作挚友之人当?为?随侍之人乃至下仆一般,叫他为?自己?护卫奔走,宁和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她思量一会儿,转头对上黑蛟碧绿的眼睛,心中渐渐冒出了一个?念头来,逐渐清晰。
宁和斟酌了片刻,对黑蛟道:“蛟兄,你如今,可是在学人?”
学人言,学人字,学着像人一样修行?,这是天地间妖鬼邪祟之流唯一的正?道。
黑蛟点头。
宁和便笑了:“你要报恩,我却不愿把你视做仆役之流。我想来,不如取个?折中的法子。蛟兄,你跟在我身边,就做个?学生罢。”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有些委屈了友人,于是解释说?:“天地要你报恩于我,若以侍奉师长之名,想来也可算作一解。而我……和虽不才,却也已做了十载夫子,多少有些心得?。蛟兄如今初作人形,也是由我而起,这其中因?果缘分,不如干脆以师生为?名义,也算做个?定论。”
黑蛟听她说?完,问?道:“你要收我为?徒?”
“非也。”见他误会,宁和忙摇头,“我如今不过刚入道途,自己?都尚糊涂不清,哪有什么收徒之能。”
“我的意思是,你做我的学生……凡间的那种学生。在凡间,我是个?夫子,你也知道,我是岐山书院的山长。”宁和说?,“我不教?你修行?,也教?不了,我只教?你……如何做一个?人。”
她望着黑蛟,笑了笑,温和地道:“待你学成,便算恩情已了,自去即可。想来,也不会很久。”
三?五年,七八年,一个?学生在书院最长,也就待那么久了。于修行?之人来讲,确实不长。至少比什么等她飞升或者等她死,要来得?短多了。
黑蛟听了,望着她,点点头,说?:“好。”
第六十章
既然说是凡间的师生?,于?是宁和便?也按了凡间的规矩来。
一拜先贤,二敬尊师。
可惜六礼束脩之类,此处是寻不到的,烛炉香坛也无有。好在宁和非拘泥之人,一切从?简,有个形式就够了。
按说,最后应还有一项弟子叩首之礼,但宁和自然不会真去叫蛟兄给自己叩头?,只叫他站到面?前,弯腰拜上一拜即可。
宁皎便?认认真真地拜了下去,长身而立,一揖到底。
宁和坐在桌边,捧着?茶盏面?带笑意,垂眸望去,眼前是黑蛟伏下去的脑袋。
蛟一头?浓墨如瀑的长发随着?俯身的动作自肩头?滑落下去,堆叠在兜帽里,黑发黑衣,与四周黑沉的夜幕连成一片,只剩颈间露出?的一线皮肤是极白的,像极了夜色间一抹轻轻晃动的浅浅月光。
宁和看了两秒,伸出?手,像对?从?前那些学生?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
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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