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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万善尼寺下（第1页）

这万善尼寺立寺于周宣帝大象二年，院落宽敞，隋文帝杨坚改朝换代后，便以此寺为周皇室宇文氏家庙。宇文氏妇女出家为尼者悉命赐牒安置在此，隋开皇二年，曾一次将周宣帝后宫妃嫔千余人在此落发剃度。

周宣帝曾并肩立了五位皇后，除元配天元皇后杨丽华是新朝皇帝长女、改封乐平公主赐第开府居住之外，其余四位天大皇后朱满月、天中皇后陈月仪、天左皇后尉迟炽繁、天右皇后元乐尚，在隋均出家为尼。就是杨丽华，被父亲篡了夫家帝位后心灰意冷，也常来这万善尼寺小住，她宠爱的一个外孙女九岁夭亡，也是命葬在这寺内，起重阁宝塔祈福。

司马令姬执意来万善尼寺出家，不用说也是欲以北周末代皇后的身份完劫此世。苏令妤听人说，因尼寺内的周室嫔御与世隔绝太久，不通世情，改朝换代之际往往应接不妥。司马令姬一去，便被寺内主持委任知客，她也乐于劳作消业。“北周静帝皇后犹在万善尼寺出家”的消息慢慢传出来，倒吸引了不少好事香客前往窥探供奉，也令得寺中众比丘生业宽裕，两下便利，司马令姬也就一直做下去了。

然后如今前隋萧皇后也来这尼寺里居住，莫非也是在效仿北周宇文皇室的后宫遗孀么……

想到此处，茶堂门口人影晃动，杨愍陪着一位缁衣老尼走进来。

柴璎珞和魏叔玢都迎上行礼。那老尼身材矮小，荏弱清瘦，低眉合什道：

“寂难见过众檀越。贫尼年老体衰，缠绵病榻，会客不便，屡次枉累檀越动问来访，祈请恕罪。”

听口气，这瘦矮老尼竟然便是名动天下的前隋萧氏皇后。

魏叔玢心里虽猜到了几分，还是暗吃一惊。上下打量老尼，只见她光头僧帽，满面风霜，手脸都皱纹密布，虽仍能隐约看出年轻时的姣好轮廓，此时却是不折不扣的鸡皮鹤发老妇了。算年龄她和司马令姬相差不多，容貌却老相十岁不止，当是这些年来颠沛流离经历艰辛折磨的缘故。

萧后自大业十四年在江都亲历夫君杨广被弑，带着唯一的弱孙遗腹子杨愍，辗转于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兄弟之间，贞观四年又被康苏密率部卖给唐军，祖孙押回长安，在大江南北、草原上下来回漂泊了十几年。幸而当今朝廷对她颇为礼遇，几次命妇内典，长孙皇后都加恩推重，也因此，她要摆架子拒见外人，连李元轨这样的大唐亲王都没办法。

要不是柴璎珞无意间遇见杨愍从万善尼寺出来，进而推断萧后已在此出家——出家？

魏叔玢飞快瞟一眼萧后只戴着尼帽的秃濯头顶，猛想起李元轨曾说过，夜入萧后寝室，摸到了她衣箱里有假发——当时只以为是老妇人耄耋发疏，备假髻以戴冠钗防失礼，这样看来，萧后早不知什么时候落发剃度为尼了，那假发是日常外出掩人耳目用的。

柴璎珞搀着萧后——现以法名“寂难”自称的老尼姑——进室内坐下，一阵嘘寒问暖把脉按络，也问到“老夫人是何时剃度的，为何无人知悉。”

“老尼姑潜心向道，贞观四年归朝后就断绝了荤腥。”寂难淡然答道，“我早就将此心面奏长孙皇后，祈求中宫允我身入空门，了此余生。皇后慈悲，也未明言禁止，只说我孙儿年纪尚幼，一众家常琐事，恐他照管不来，还得老尼姑外出撑个场面，也使前朝逊位二王三恪、外邦藩国使者等人看着象样些，明我皇唐恩德善待前朝余众之意。中宫懿旨，老尼姑怎敢有违，是以一向不便宣扬，只自己背着人修行罢了。”

言下之意，还是说长孙皇后不准她这位前朝国母、当今两位皇子的外祖母公然出家，以免被人议论新朝刻薄寡恩。然而看她光头缁袍的模样，跟正式剃度的区别大概也就是没有官府颁发的一纸度牒而已……显然，她日常起居早都在这万善尼寺之内，已经很少回布政坊的孙儿家了。

柴璎珞也会意不再问，只说：“璎珞奉天子皇后敕命，要请教老夫人前朝遗事，因此擅闯请见，祈老夫人恕罪。”

寂难眼皮微张，扫她一瞥，现出些微精明，也让魏叔玢把这衰弱老尼与“前朝国母”的形象对上了。柴璎珞仍以“老夫人”称呼她，而不肯叫“法师”“大师”之类，那是遵从长孙皇后意旨，不承认萧后出家为尼的正当性。此间微妙，同在宫闱中过了一生的萧后自然晓得。

柴璎珞此来佛寺，不好穿道士衣装上门砸场子，只和魏叔玢一样着裙戴帷帽，也不便再自称“贫道”，呼着自己小字又说：

“璎珞不敢多耽搁，大唐正与吐谷浑交战，老夫人想必也听说了。其中有一关键人物，乃是吐谷浑前太子慕容顺，他在隋曾奉敕娶妻，娶的是封为‘德化公主’的杨家宗室女，还生有一子。后来江都宫变，夫妻父子离散。如今我等奉敕要寻找德化公主母子，年深日久，档案失散无考，只能来请问老夫人，当年的德化公主究竟是哪家女儿？她和慕容顺之子，后来下落如何了？”

寂难盘腿坐在蒲团上，低眉敛目，似已入定。房中其余人等都不敢出声，屏息凝目等她回答。魏叔玢都等得不耐烦了，老尼姑才长叹一声：

“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二十年前往事，檀越等何必苦苦追索？彼和亲女子，本非生在天家，拔根异植，已命若草木，躬逢大难，圆寂凡尘，是彼修福业满，脱旧皮囊，度往来世，老尼等皆恭敬围绕，持诵彼功德……”

她这还是以前书信回复李元轨那一套，暗示德化公主已死，却又不肯明说。柴璎珞不客气地打断老尼姑念经：

“老夫人恕璎珞无状。德化公主如今是生是死，暂且不论，璎珞只想知道她出身，到底是哪家女儿？她生下的儿子哪里去了？”

寂难住口，又望了她半晌，似是被她脸上坚决神色打动，慢慢答道：

“既如此，老尼也不便欺瞒。德化公主，她自然是杨家的女儿，前隋宗室……亲王之女。”本章附注结合近年来隋萧后墓的考古发现，整理了些关于她的史实和辟谣。附注内容请到作者微博观看。新浪微博搜索ID“唐穿导游森林鹿”，欢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