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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程砚清楚地看到眼泪从那张白净的小巧脸颊上滑落。他指着房门,对程嘉余说,“滚出去。”弟弟哭得小声呜咽,抱着他的箱子跌跌撞撞跑了。爸妈不在家,程砚不用在意弟弟哭泣的样子会被看到,也就不强迫小孩憋回眼泪才能离开。他需要保持一副温和的外在躯壳,才能恰好的掩盖住一切。才有闲情控制生活的正轨,欣赏躯壳下的深渊。“你不喜欢活的东西,因为你认为它们拥有自主意识,难以控制。”“是。”“你也讨厌人。但你知道你的需求,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很理智,程砚。”“我是个病人。”“你曾经讨厌你的弟弟,这源于你的本能。但后来,你慢慢地……不再遵循本能的指导。”程砚又点燃一支烟。他的侧脸浸于烟雾和淡光,长长的睫毛漆黑如鸦羽,羽下瞳孔冰凉。“因为他把箱子扔了。”那天他站在落地窗边,高楼下的一切都渺小遥远,他看到他的弟弟小小的一团走到垃圾桶旁边,踮着脚抬起手,把他的所有宝物扔了进去。程砚想起被自己烧死的那只雀。原来是这样。程砚心想,他的雀回来了。那只死亡的小鸟带着一颗心回来弥补忏悔,给他新的风景与乐趣。这颗跳动的心看似千变万化,却比地上一块石头还要容易捕获。只用轻轻一捏,那单纯的、脆弱的灵魂就会被他扼住咽喉,呼吸与否,全凭他意。“你的弟弟非常爱你,在乎你。”“还不够。”程砚喃喃自语,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够。”他开始回忆起过去的事,每一件与程嘉余有关的事。他似乎遇到难关,冰冷恶质的气息再次重重卷上,他重新归于一个静坐的美丽雕像,只有放在扶手上轻微密集发抖的小拇指昭示他是个活人。程砚开始时而对程嘉余表现出宠爱的态度,像个真正的哥哥与他相伴。如果程嘉余病得哭泣,他也偶尔把人抱在怀里哄慰。这样一次的温柔,能够抵消对待程嘉余十次的冷漠。他天真脆弱的弟弟,永远只记得美好的假象,就算上一刻还在委屈地掉眼泪,只要他招招手,下一刻就会露出笑容。隐秘的兴奋每一天都在血液中攀爬,累积,攀附得痒进骨髓,偶尔甚至令他放松思考,体会稀有的快感。程砚很早意识到自己的性冲动不来源于寻常的本能生理需求或常见感官刺激,唯独来自他天生的控制欲望。随着身体器官的日益成熟,性欲的程度也随着控制成效的大小而时刻变化。程砚对人群中的其他任何一个个体都兴趣缺缺,观察后的结果无不是丑陋,就是愚笨。他并非缺乏驯养的耐心,只是明白一旦驯养过程出错,自己的病态程度很难完整留下失败品的痕迹。杀一个人总比杀一只雀要付出更大代价。但是他的弟弟,没有出过差错。程嘉余任何时候都爱他。这种爱令程砚只需要花费极少的精力,就能够得到想象中的回报。程嘉余生病,他抱着弟弟去医院。程嘉余因双性的身份被人欺负,他出面。程嘉余写不出作业,想吃雪糕,想买新衣服,抱着枕头过来想和他一起睡觉,程砚只用答应很少几次,那么接下来绝大多数的拒绝和冷意,程嘉余都不会记得。小孩只愿意记得他的好,并一厢情愿想象成很多的爱,由此拿自己所有的爱来换,满心满意追随哥哥的脚步,一颗小小的心脏被哥哥揉来捏去,碎得细细软软的,再也没有独自飞走的能力。程砚从某一刻起真正体会到乐趣。当他彻底抓住程嘉余,生活就不再是黑白的,线性的,乏味的。那是他的东西。但他的东西被人夺走了。程砚无时无刻不记得那一天。每一帧场景,每一句对话,从前一天,到第二天,第三天,此后的程嘉余是什么样子,他是什么样子,都被凿进程砚的脑子,一刀一刀,线条清晰。前一天晚上,他结束工作回到父母家中。程砚记得程嘉余推开他的房门,穿着白色的卡通睡衣,是的,小孩总是这样,怕冷,喜欢可爱的东西,总是穿得厚厚一团。程嘉余爬到他的床上雀跃地望着他,那双眼睛真亮,脖子那么细,一手就能握住。他点了头,程嘉余才扑过来抱住他,蹭着他撒娇,挤到被子里面抱着他不松手。小孩问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话里委屈,不敢责怪。程嘉余很寂寞,程砚知道,因为他不让程嘉余交朋友,程嘉余就不会交。但是那一天,程嘉余对他说,“哥哥,有人说要和我一起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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