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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一阵冷风灌进来,该是外头有人来,一阵小声说话的动静后,便见环春打了帘子进来,伏到炕边对她说:“索额图大人回来了,太子也从畅春园回来了。”
岚琪颔首说:“年末了,太子应该回来了。”又叹了叹,“但是元旦一过,皇上大概就要去园子里了,大行皇后病前就想去了,可惜皇后病太重不宜挪动。”
环春问:“咱们去不去?”
岚琪摇头道:“且看皇上怎么安排。”
环春笑着:“万岁爷一定想带您去的,万岁爷去哪儿不带上您呀?”
怀里胤祥奶声奶气说:“皇阿玛带额娘去。”
岚琪欢喜地亲亲他,但心里却想,孩子们不知不觉又都长大了,往后在他们面前说话要多小心些才好,便没有应环春什么话,等之后乳母来把十三阿哥抱走,才对她说:“太皇太后大丧、皇后大丧,这两年皇上就没怎么好好亲近过后宫,谁心里的悲伤都有限,更何况他还要继续负担这个天下。他总要去散散心的,如今都是新人得宠伺候着,我跟过去做什么呢,难道他们做什么事,还要看我的脸色?”
环春笑道:“这话旁人说也罢了,娘娘说不得,皇上宠谁也比不上您。”
“你倒是轻狂了。”岚琪嗔怪她,“我都三十岁了,总比不上十几二十岁的新鲜可人,他正当盛年,能有一两个好的伺候着,我也省心不是?”
环春笑眯眯地说:“娘娘的心可真大,回过头自己又要吃醋过不去,您跟奴婢还客气什么呀?”
岚琪却笑:“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总拿这些话闹我。”她沉沉一叹,似在伤感孝懿皇后的一生,“大概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只是年末年尾的工夫,我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少了几分昔日的气性。虽然心里依旧不愿意他身旁有新欢新宠,可比不得早前那么反感了,现在每天睁开眼惦记的,是他身子好不好,是这宫里有没有出什么要紧事,是孩子们有没有哭闹,果然美人是要养在云端上的,一旦沾染了烟火气,就不一样了。”
环春也觉得,自家主子比起其他妃嫔娘娘们,她心里塞的事太多,她做什么事都全心全意,六宫琐事也好,阿哥公主们的起居也罢,对皇帝和太后的关心更是从不怠慢,每天都塞得满满当当,真是给她时间用来吃醋,她也宁愿抱着软乎乎的小阿哥小公主歪着睡一觉,实在太辛苦。
“太后娘娘说了,要您这两个月别管宫里的事,好好养身体。”环春走去稍稍将窗打开一道缝换换气,候着觉得有些冷了,赶紧又关上,回来给主子面前再挪一盆炭,叮嘱着,“皇上一日三趟地派人来问您好不好,奴婢都嫌烦了,皇上那儿还不烦。”
岚琪懒懒地歪着说:“他烦什么呀,是底下公公们殷勤,备着他随时随地要问,我估摸着他不会时时刻刻都想知道,顶多想起来了,随口那么一问。”
环春摆手笑:“娘娘可不能这样说,奴婢问过他们,说万岁爷真是一日三趟地问呢。”
岚琪矫情地轻哼:“他心里有我,我知道。”
此时外头似乎又有人来,环春迎出去听话,须臾脸上神情怪怪地进来说:“长春宫刚去宁寿宫报喜,说大阿哥府里的侍妾有了身孕,好像要向太后讨个恩旨,给那侍妾一个格格的名分。”
岚琪知道,阿哥府里的侧福晋也是地位尊贵的存在,大多出自名门,太子的侧福晋就是太皇太后亲自选的,所以大阿哥府里那得了宠幸的丫头,顶多给一个格格的名分,侧福晋是不可能的。但若是那侍妾能生下皇长孙,子凭母贵指不定前程能更好,但这样一来,照惠妃的喜好,旁人生下了皇长孙,大福晋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一个侍妾而已,等她真的生了皇长孙,再道喜不迟。”岚琪吩咐环春,又想起宫里那个大腹便便的人,再叮嘱,“让人去看看袁答应,她再一个月就要生了。”
三五日后,因太子从畅春园回来,皇帝带着太子在上书房与众阿哥讲学,并在那天选定了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师傅,他们俩正月元旦之后,也要入书房,一眨眼阿哥们都长大了。
同样的,公主们也长大了,纯禧公主都快二十岁了,至今待字闺中未出嫁,宗室里颇有微词,但皇帝的女儿当然是皇帝说了算,朝臣们反而知道,皇帝是在等待最好的和亲机会。
这天的讲学到下午才结束,岚琪本没让环春她们打听书房里的状况,可傍晚前头却送来许多东西,随行的小公公殷勤地给德妃娘娘磕头道喜,说四阿哥今日得了头名,这些是皇上的赏赐,四阿哥让他们都送来永和宫,让德妃娘娘选一些喜欢的留下。
众人都为岚琪高兴,岚琪虽然也欢喜,可心里不知有什么梗着,随意选了几件,就让他们把东西送去承乾宫,再过会儿四阿哥自己就回来了,在暖阁给母亲请安。
岚琪问了几句今天的事,小家伙意气风发滔滔不绝,他不再为了孝懿皇后伤心欲绝,岚琪本十分放心,可这孩子近来越发用功读书,她隔着两座宫殿也管不着,只时常听小和子说,四阿哥又熬半宿念书写字,想他今天能得头名,也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
孩子用功上进是再好不过的事,孝懿皇后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可岚琪已是被后宫世故浸润得透透的人,在她心里冒出的念头,却是树大招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岚琪定下心来,如今没有了孝懿皇后,她必须勇敢地保护起自己的儿子,不能总是怕他对自己反感,不能谨慎得过了头,此刻认真地告诫他,“你做哥哥的,也不想五阿哥七阿哥他们超过你对不对?同样而言,大阿哥太子还有三阿哥他们会怎么想?胤禛,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胤禛望见炕桌上一串乌木念珠,寻常的珠串他不会认得,这串乌木念珠,每三颗之间隔一粒鲜红的珊瑚石,在书房见过后有印象,就知道该是母亲在那一堆赏赐的东西里留下喜欢的。
他抬手指向那串珠子说:“这是我熬了三个晚上得来的,皇阿玛说今日要问功课,我就想好要得头名,来日去祭皇额娘,也好告诉她。额娘,我熬了三个晚上,我自己用功得来的褒赏,为什么不成?”
他茫然地望着母亲,清清楚楚记得养母临终最后几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皇帝,可他一定要争气。
岚琪见他如此,就明白话说得急了,不该在他最骄傲得意的时候说这些话,不该在他辛辛苦苦为自己挣来头名的时候一盆冷水泼下去,可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今天不说,将来又要等什么机会才说,总不见得等四阿哥锋芒毕露被那些老狐狸盯上了才说,现下他失去了皇后,是那些人正松口气的时候。
“胤祚的死,你忘记了吗?”岚琪沉下心,说出最狠的话,勾起孩子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字一字郑重地说,“那些毒本该是谁吃的?书房里的事,真的是想争头名,就能争的吗?”
“六弟?”四阿哥怔怔出声,显然被吓到了。
十年来,皇贵妃虽然对养子尽心尽力地教导呵护,可一切还是以她的溺爱为前提,四阿哥看似平日一本正经,爱读书求上进,在书房里严于律己,可他的心智,却要差那么一点
点。皇贵妃对他面面俱到的照顾,让他少了很多对周遭人和事的认识。相比之下,阿哥所里长大的七阿哥,惠妃宫里养大的八阿哥,比起他们的哥哥要更“成熟”更世故。
母子俩说不上不欢而散,但四阿哥离开时紧紧绷着脸,回到承乾宫,青莲、小和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晚膳后一个人坐在皇后昔日的寝殿里发呆,看得底下伺候的人都发怵。
自然这些事会传到德妃娘娘跟前,青莲亲自来了一趟,忧心忡忡地说:“娘娘还是把四阿哥接回来吧,四阿哥一个人在承乾宫,奴婢怕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岚琪心中发沉,她的确害怕自此与儿子生分,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吵架怒吼甚至大打出手都未必能撕裂感情,往往却因为一句冷静的或者不经意的话断了情分,事后回想起来,谁也不知道谁错在了哪里,于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娘娘?”青莲见德妃发呆,轻轻提醒一句,边上环春却朝她摆摆手,青莲就不敢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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