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撂下这句话,惠嫔转身就走。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人声渐渐静下来,香荷跑进来看主子,见她无声无息地流泪了,关切地说:“惠嫔娘娘又欺负您了吗?主子,咱们找温妃娘娘做主吧。您都在咸福宫了,凭什么叫惠嫔娘娘欺负呀?”
觉禅氏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摇了摇头,推开了香荷,从地上捡起那本《众香词》。呆呆地望了片刻后,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能为他做的实在有限,更不能害了他呀。”
香荷听得云里雾里,她哪里知道这个“他”是男是女,是惠嫔还是温妃。只是可怜自家主子,放着好好的日子又不过,夏秋以来日渐憔悴,再这样下去,命都要保不住了,又求她说:“温妃娘娘心好,您还是和温妃娘娘说说吧,别让惠嫔娘娘来烦您了。”
而这一边,温妃才抱着八阿哥从宁寿宫出来。近来她对太后侍候得比从前更尽心些了,因为觉禅氏教她,说皇上喜欢有孝心的人,德嫔就是任劳任怨地照顾着太皇太后,才有了连朝臣们都无可挑剔,甚至赞扬的贤德之名。皇上一样敬重太后,她现在慈宁宫插不进去,宁寿宫有当年钮祜禄皇后的旧情在,她不能轻易放下了。
这会儿从宁寿宫一路过来,远远走过永和宫时,她让轿子停了会儿,冬云凑过来说:“主子要去探望德嫔娘娘吗?六宫都在贺喜德嫔娘娘有孕。”
温妃却摇头,让轿子再行,冬云只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她不喜欢见到我”。冬云也没敢多想,一行人匆匆又走了。
永和宫里此刻却很热闹,荣嫔、端嫔几人都来贺喜,大孩子小孩子闹腾得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岚琪也没嫌烦,不多久环春说做好了点心请公主阿哥们去用膳,孩子们才呼啦啦散了。荣嫔给岚琪端安胎药过来,看她皱眉头喝下去,笑着说:“你真是厉害,之前有病硬是不吃药,我当年都不如你。”
岚琪软软地笑着:“为了孩子什么苦都肯吃,也就只为了孩子了。”
端嫔却道:“谁不知道你伺候两宫辛苦。太皇太后七月里病一场,听说你连着几天没沾床,我们听着都唏嘘。这么些年了,竟是谁都未这样伺候过太皇太后。”
“当年钮祜禄皇后临终前,也是妹妹在伺候,这宫里再没有比妹妹更贴心的人了。”荣嫔夸赞着,心里却暗叹自己为了六宫的事疏忽了这些。她把六宫打理得再滴水不漏,也及不上岚琪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现在想想当年钮祜禄皇后费尽心血也得不到上头的喜爱,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而她无意之中,竟走上了钮祜禄皇后的老路,近来连宁寿宫都不大去,一来六宫琐事实在烦琐,二来自己也淡了。
“我不过是会伺候人罢了,还有什么长处?”岚琪谦和,又看荣嫔,一时想起太皇太后叫她转达的话。可没头没脑地突然提起来实在太奇怪,还是决定找机会说。
那样巧的是,布贵人在边上笑着说:“万岁爷腊月里大封六宫,前日和戴妹妹说起来,说她也该封个贵人了,她傻乎乎地说不要,说不敢和我平起平坐。姐姐们说她傻不傻,难道不为七阿哥想想,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戴常在坐在一旁,脸上笑眯眯的
,这两年养在钟粹宫,越发出落得水灵,只是性子安静,为人也低调。虽然生了皇子,又跟着端嫔、荣嫔,如今也是宫里有脸面的人,可还如当年刚到钟粹宫时的模样,为人谨慎谦卑,难怪端嫔和布贵人都喜欢她。
荣嫔也道:“七阿哥一直在阿哥所,皇上若不把他抱给哪位娘娘养,孩子可不就要指望你这个亲额娘了吗?别傻乎乎的,皇上若给你恩宠封贵人,你就好好承恩,什么要不要的,还容得你做主?”
岚琪便在一旁趁这机会笑:“回头戴妹妹封了贵人,姐姐又封了荣妃,我这里挺着肚子,不能喝酒,你们记得把喜酒给我攒着,等我生了再喝。”
众人倏然静下来,都望着岚琪,荣嫔先尴尬地笑道:“封妃的事哪个说了算呀,你别勾得我高兴了,回头再落空了,我可要找你来哭啊。”
岚琪笑道:“哪个做主,当然是太皇太后做主。端嫔姐姐她们从瀛台回去后,我就天天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听见她与太后娘娘说起封妃的事,太皇太后说荣姐姐您自然是第一个。论子嗣论功劳,论这宫里的资历,四妃没有您,还有哪一个?”
荣嫔心里激动不已,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她有自知之明,出身低微是越不过的坎,真怕上头无视她这些年的付出。毕竟妃位有限,但凡来几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她就被比下去了。深知岚琪不是胡乱说话的人,她能毫无顾忌地这样说,必是板上钉钉了。
“恭喜荣姐姐……”
众姐妹都高兴起来,纷纷恭喜荣嫔。荣嫔赶紧让大家别张扬,毕竟还没有圣旨颁布,叫外人听去了就是笑话甚至祸端。话说回来,众人又问岚琪:“那你呢?若说子嗣恩宠,还有人比得过你吗,现在你又有了身孕,真正是最好的时候。”
岚琪只是笑:“哪里敢偷听太皇太后和太后说话,听见荣姐姐这句,我就高兴地跑开了。至于我呀,封不封都一样,皇上总说我笨,估计瞧不上我。”
众人便嗔她矫情,故意在这里显摆皇上疼她,说说笑笑打发了一下午的辰光。荣嫔离开永和宫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领着一双儿女回去后,便让吉芯慢慢准备礼物。她封妃之后少不得送往迎来,有的忙了。
她们散了,布贵人没走。本是端静缠着不肯走,母女俩慢了几步,岚琪索性留她继续说说话。姐妹俩也好久没独处,只因她跟着端嫔在钟粹宫日子过得好,岚琪不担心,难免也就少关心。
端静公主对着岚琪撒娇说会儿话,等盼夏把公主带走后,布贵人见岚琪要起来,搀扶她坐起身,慢慢走到窗下透透气。姐妹俩携手站在一起,布贵人说:“再过些日子,四阿哥就三岁了。日子可真快,我的端静都七岁了。”
岚琪感慨:“日子真是快得很,明年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也出生好几个月了。有时候一觉醒过来,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还以为是场梦。”
“当年我们说的话,一句句都实现了。我看荣姐姐封妃,你也一定在列,皇上那么喜欢你。”布贵人轻轻拍着岚琪的手,“可我还当你是从前的姐妹,哪怕好久不见,知道你好我就安心了。”
岚琪笑道:“端嫔娘娘也是这样待荣姐姐的,咱们几个最有福气的,大概还是有能推心置腹的姐妹。且看惠嫔娘娘,这么多年看着她这里热络那里亲和,可没来由地,就觉得她孤独。宜嫔最可惜,好好一个妹子,就这么没了。”
布贵人唏嘘道:“那是她们自作孽。”想起一事又道,“你能防着惠嫔再好不过了。我们秋天回来后,就有人告诉端嫔娘娘说惠嫔夏天时常去咸福宫找觉禅氏。之后我们冷眼瞧着,还真是又听说了一两次。她也不知去做什么,大大方方的,都不遮掩一下。觉禅氏这个女人不简单,你要小心啊。”
岚琪笑道:“我小心什么呀?”
布贵人嗔怪:“你跟我装傻呢,现在你这样好,惠嫔不怕你有一日越过她?”
“我做什么对姐姐装傻?”岚琪很不在乎,拉着布贵人在一旁坐下,自信而淡定地说,“她能把我怎么样呢,我若有什么闪失,皇上会轻易罢休?即便真害了我什么,查出来皇上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何必自掘坟墓?只要皇上在,没人能伤得了我,即便伤了,也有皇上做主。可我若与她们针锋相对,也耍手腕对付她们,皇上就该厌弃了。她们怎么看我我无所谓,我在乎皇上怎么看我,吃亏是福,不就是这个道理?”
布贵人见她从容,也安心了,只是笑:“那也不能总吃亏啊。”
岚琪得意地说:“姐姐几时见我吃亏了?不正是什么好处都归我,才惹得别人着急?宫里头难听的话我也知道,其实她们真是多虑,我也不能一辈子年轻,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在瀛台太皇太后和太后轮番给我说道理,还是她们看得透。”
“可照你这样说,将来皇上若移情,或对你像如今对荣嫔端嫔那样,还会不会护着你?”布贵人想到这一句,说出来难免凄凉,“有一日你不再得宠,她们欺负你,谁给你做主?又或者你不得宠,她们也懒得来欺负你了。”
“姐姐这话还真有道理,我看着眼前的好,自信皇上把我捧在心尖儿上,有他在无所畏惧,可有一日失宠遭嫌弃,现在说的这些,就都成笑话了。”许是孕中,情绪易受影响,岚琪面上稍有黯然之色,歪着靠在一旁,一手抵着脑袋,慢慢将这近七年的岁月回忆。
布贵人坐在她边上,暗暗有些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明明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何苦去想将来。
但岚琪静静想着,想起玄烨和她的点点滴滴,想起玄烨对她说过的话,想起那一方锦盒里的八字皇命,顿时释怀,复又灿烂地笑起来,对布贵人说:“早先就和皇上嘀咕过这几句,皇上说我瞎想,更对我说,别去想未来几十年的事,曾经不也没想过现在?要紧的是把眼前的日子好好过下去。反正从前也没有现在的一切,大不了二十年后重新归于平淡。咱们姐妹俩只管好好的,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就是了。”
布贵人莞尔:“你就是性子好心胸广,你这样想我就安心了。”
此时端静又领着胤祚跑回来,六阿哥软软地伏在额娘怀里,听着端静姐姐叽叽喳喳说话。姐姐是说该胤禛的生辰了,她要送一件东西给弟弟。胤祚似懂非懂地听着,时不时含糊其辞地应上几个字。端静欢喜地揉搓弟弟说:“胤祚最乖了,哪里像胤祉呀,一天到晚和我们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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