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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满似热锅上蚂蚁般绕了两圈,才稳住心神:“赶紧把许将军、陈长史他们都叫来,快去快去!”
哪还用他们叫?又喊又叫早惊动众人,许褚、陈矫、杨修等接踵而至,见严峻倒在地上,血还汩汩流着,连军帐都染了,不禁悚然;典满一头冷汗向他们解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人敢惊驾,大伙一商量,干脆互相壮胆,齐声呼唤:“请大王醒转……大王醒转……”
“嗯……”曹操这才长吁一声缓缓睁眼,扭脸看见地上尸体,忙爬起身来,“怎么回事?何人杀我内侍?”
群臣尽皆不语——谁好意思直言?
曹操满脸诧异,再次喝问:“何人害我内侍?有刺客吗?”说罢低头,才见自己浑身血迹,恍然大悟,“莫非……哎呀!”他扑在严峻的尸身前,“寡人再三告诫,梦在疆场恐有杀人之事,你这孩子怎还敢近前?无缘无故害你一条性命,此乃寡人之罪也……”他顿足捶胸悔恨至极。
众侍卫交头接耳:“大王梦中杀人之事果然不虚,以后得小心,千万可别靠前了。”
群僚见他自责不已,也便不再说什么。杜袭出班道:“大王乃无意之失,也是这孩子命该如此。国君不必为一介中涓自责。”
“不错。”孔桂赶紧附和,“小小内侍不足为惜,大王若心有不忍,寻他家人赏些绢帛也罢了。”在他看来严峻的死甚至是好事,今后他又可以时时凑在曹操眼前,眼下不失宠,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再不齿孔桂的人这会儿也不便反驳,都点头称是。
“唉!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夫人也很喜欢。若非穷困人家之子,焉能阉割入宫?真是命运不济……”曹操抚着尸身又叨叨念念好久,才起身道,“好好收敛了吧,速派人寻他家人,寡人定要重重补偿。”
两军征战没什么上好棺椁,六块板钉个匣子就不错了,曹操又在棺内塞了不少黄白之物,这才准下葬。群臣见大王哀伤,纷纷陪着送葬——想来严峻不过一内侍,死后有此殊荣倒也难得。军事无常不敢走远,就在大营以西寻一山林俨然之地,刨坑埋了。
众侍卫都跟严峻混得挺熟,兔死狐悲难免伤感,有的还掉了几滴眼泪。司马懿却觉此事可疑,但不敢多言,再看陈群、陈矫等都默然不语,似乎也明白曹操心思,却谁也不点破。其他人有的明白,有的糊涂,唯有杨修伏于坑边嗟叹不已——傻小子,你死得真冤枉,大王疑心甚重,唯恐侍从心怀不轨,故梦中杀人恫吓众小,不欲有人趁他入眠之际靠近。你不明白帝王心术,这不是自投罗网、与人作法吗?
杨修身为主簿
也是近臣,没少与严峻打交道,知这孩子死得屈,不免有些动容,抓了把土扔进坑中,一时情谊所致,随口叹道:“好糊涂,大王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
说来也怪,曹操虽上了年纪,听别人背后闲言却听得越来越发清楚。杨修这话声音不大,却正好传到他耳中,不禁冷森森瞥了杨修一眼,未加理会,心中却已动了杀意……
杨修之死
傍晚来临暑气消褪,小雨停了,山里渐有些凉意。施过针灸,曹操略感舒适一些,烦躁心情也平复许多,在许褚、孔桂等护卫下再度登临南山。这次他并非要观察敌阵,只想趁着凉快看看山间风景。
曹操猛然想起三年前平定汉中时也曾与张鲁共登此山,那时的他一副胜利者姿态,指点江山傲视群雄,称赞此地一夫当关万夫莫摧,埋伏奇袭有虚有实,非真英雄不能驾驭。现在看来这话果真应验了,惜乎驾驭险地的英雄却不是他,而是昔日叛徒刘备。
夜晚将一切变得朦朦胧胧,峭壁凌崖似被磨去了棱角,幽深密林像是蒙上了帷幔,羊肠小道、怪石深谷也都消失在昏暗之中。时而有几只鸟雀翩翩飞过,寻觅着栖息之处;草窠间夜虫也开始鸣叫,随着天色越来越黑,萤儿在林间飞舞腾绕,放出星星点点的亮光。一时间曹操忘了自己身处战场,竟感到一丝温馨恬静……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或许他离开邺城时还决心做最后一搏,但此刻他真的已经厌恶战争了。他老了,而且疾病缠身,战场早已不适合他了,像他这等年纪应该静下心来享受恬淡的时光。可是无论命运还是他内心的执著都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实无名的皇帝,他注定还要为自己的政权而拼搏。但现在他累了,不愿再无休止地思考下去,只想安享此刻的宁静。
不过,即便这种宁静他也没享受多久。随着夜色渐黑,对面敌营陆续燃起了篝火,耀眼的火光不一会儿就显现在各处山头,仿佛悬浮在半空中,密密麻麻令人目眩,把最后一缕温馨也冲散了。曹操无奈摇头,孔桂道:“天黑路不好走,就算敌人上不来,遇到狼虫虎豹也不好,大王还是回营吧。”
下山的路曹操走得很慢,不仅因为他腿脚不便,更重要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厌恶军营了,厌恶人多烦闷,厌恶没完没了的军报,而且眼下的仗又打不赢,士兵私下里颇有微词,只要一走进辕门他便不由自主皱起眉头。许褚、典满一左一右护持,孔桂摸黑走在前面,让曹操把手搭在其肩膀上,一行人慢慢吞吞,几乎是背着曹操下的山。
回到大帐时李珰之早在里面等着,一见他进来,立刻跪倒谏言:“大王未用晚饭就去攀山,这怎么得了?要以身体为重、社稷为重!”严峻死了,他又接过了伺候曹操饮食的差事;这位医官更琐碎,干脆收拾东西跟侍卫们住到一起,时时关注曹操起居,就溜出去观观景致这会儿工夫,李珰之就稳不住了。
曹操既嫌他烦又离不开他,只得点头称是。庖人早把膳食准备好了,都在土灶上温着,李珰之一声招呼,一样样端上来。如今的曹操不比当初,当了君王战饭也简慢不得,有荤有素七八样菜摆满帅案。曹操本就没心思吃东西,又见这些菜冒着腾腾热气,更没胃口了:“可有凉爽之物?”
李珰之却道:“凉爽之物虽然利口,却需脾胃克化。今大王之症乃是虚火旺而内实弱,还是用温热之物好。”
曹操见有一盘野兔肉,料是士卒在山里猎的,举箸欲夹。李珰之又道:“大王喜欢吃肉是好事,但鱼生火肉生痰,适可而止别多吃,吃多了对您的病有弊,待会儿我去跟庖人说一声,以后给您上肉禽皆改小盘。”
听他这么说,曹操不禁蹙眉,连吃肉的心情都没了,转而夹了一筷子青蔬填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却觉没滋没味:“太淡了。”
“在下命庖人少放盐巴。滋阴清热,饮食宜清淡,这对您的病也有好处……”
“不吃了!”曹操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生气了,“寡人一国之君,天下事岂不由我?难道吃什么东西却做不了主?你忒狂妄了吧!”
李珰之又跪下了:“小人一介医吏,自不敢忤大王之意。但大王万金之躯干系家国,唯善养贵体才能安定四海。小人斗胆为之实是出于一片忠心,唯天日可鉴。请大王以身体为重、社稷为重啊……”
吃不吃盐都能扯上社稷,曹操哭笑不得,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得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心下不免懊悔,早知如此不该杀严峻,如今连顿合口的饭都不能吃,这也算报应吧。
曹操又拾起筷子,却见李珰之又瞪着两眼瞅他夹什么,实在有些怵他了,便道:“你也没用饭吧,去吃吧,这边不必你关照了。”
“大王趁热吃,我去给您煎药……我特意叫厨下给您炖了鸡汤,加了些茯苓、当归等物,一会儿您多进一些。”李珰之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车话,这才施礼而退。
曹操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撂下筷箸,在帐内踱来踱去,回头间目光又落到帅案后挂的羊皮地图上。既在军营,想不考虑战事也不可能,但眼下还能怎么办呢?地图上南郑等城不过是几个小圆圈,而东南西北都是墨笔勾画的起伏群山,把城池衬托得分外渺小——就是这可恶的地势,搞得曹操犹豫不决。
战不能胜,攻不能取,这场仗已没必要再打了,而且曹操的身体和心智也难以支撑了,撤军是迟早的问题。而现在费脑筋的是,汉中还有没有必要继续驻守?这地方本就处于山区地薄人少,当初又迁走一批五斗米教民,几乎没什么百姓了,更谈不到赋税田课,完全冲着它是蜀中门户才派兵屯驻。可就眼下局势来说,刘备控制南边路径,曹军占着这地方也无法南下;反之,从关中输送粮草还要过秦岭,走四百余里谷道才到汉中,费这么大劲仅为了维持几座空城,单以军费而论这完全是赔本买卖。更重要的是,即便想守也未必能守住,刘备近在咫尺,随时可以发起攻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稍不留神此地就丢了。何况有夏侯渊前车之鉴,谁还敢孤军镇守?即便能守住,何时才能熬到头?
而舍弃也不好。汉中乃至险之地,当初打赢张鲁就有三分侥幸,刘备又比张鲁难对付多了。一旦放弃何年何月才能再夺此地,再伐蜀中?难道要坐视刘备割据下去?而且西出阳平关就是武都,昔日马超兴风作浪,又与羌氐部落熟稔,有其为虎作伥,武都岂有安稳之日?再者南郑、阳平之地若放弃,那以西的西城、上庸,乃至房陵郡也都难保了,虽说这些地方都委任土豪管辖,并不算曹操直接控制的地盘,但全部放手还是很可惜,也有损威名……
左右为难,该不该放弃汉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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