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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能到京里找皇帝老爷不成?”曹操笑着接茬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再挽留了,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大伙有这片心我曹某人这两年在顿丘就没白干!从明儿起,大伙种田的种田,织布的织布,贩驴的贩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要是因为我曹某人误了大伙的生计,那我来这儿办的这些事儿还有什么意义?我曹操走,但是我那对五色大棍不走,留着它们给后任县令看看,叫他知道我曹操是怎么治理这小小县城的!诸位乡亲,不必相留了……”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卞秉说,“好兄弟!你快拿酒来!”
卞秉递过来一坛子酒,曹操抱起来,亲自启去泥封:“大荒之年朝廷禁酒,但咱今天要喝!咱们顿丘县今年五谷丰登,没有一个人冻死饿死!咱喝得起这坛酒!今儿我就破破规矩,与大家分了这酒,以尽惜别之情!来!我先敬大伙!”说罢举起坛子着实喝了一大口,然后交给身边刚才说话的那个老者;老头颤颤巍巍喝了一口,又递给王三;王三忍着泪狠灌了一气又交给第三个人……
就这样一人喝一口酒,这坛酒一会儿的工夫就喝完了。曹操起身站在上马石上道:“诸位乡亲们!我曹某人今天跟大伙同饮了这一坛子酒,今后就是一家人!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俩山碰不着面,可人总有走动的时候,将来我曹操要是回到这里或是路过这里,我一定再与大家痛痛快快喝一场!说不定将来我还得求到大家呢!”他此事全当是宽慰的话,殊不知日后真要用到顿丘百姓。
“好!我们等着您回来!明儿我们再来为大人送行!”王三第一个嚷道,接着众人也参差不齐地答应着,楼异和众衙役上前解劝,众乡亲依依不舍眼泪汪汪,好半天才逐渐散去。
曹操见百姓都走净了,才松了口气,转身进衙门对紧随的楼异说:“赶紧收拾东西,咱过了午时开后门就走!”
“啊?您不说明儿……”
“还明儿干什么?”卞秉插嘴了,“明儿他妈再围上,照样走不成!”曹操照着卞秉大腿上就是一脚:“嘿!怎么跟你说的!还一嘴脏话!”卞秉被他踹了一个跟斗,爬起来拍拍土道:“姐夫呀!您教训我,我服!但有一遭,我是光动嘴儿,您这动腿儿,谁厉害?再者说了,您现在已然是平头百姓了,我也就不是官亲了,说两句痛苦话不犯歹呀!”曹操被他这么一说,扑哧笑了,指了指他道:“真拿你小子没办法!得啦!快找你姐收拾东西去,咱这平头百姓卷铺盖回家啦!”
“不用您吩咐,我一早儿就收拾好了,车我都备齐了,咱吃饭去,等楼异他们收拾完咱就出发!”
阖家人胡乱用过午饭,两辆马车载着几个家人悄悄离开了县衙,除了曹操一行人,只有徐佗带着俩衙役送行。马车出了城行在驿道上,曹操与徐佗对坐在车里默默无言。徐佗是不知道说什么,曹操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半天曹操才支吾道:“徐兄!”
“哦?大人您别这么叫。”徐佗还是诚惶诚恐的。
“应该这么称呼您,如今我已经不是官儿了嘛!”曹操笑得挺尴尬,“小弟想问您点儿事。”
“大人想问什么?您只管说。”徐佗看着他客气的样子,想起他们的初次见面,还有这两年来的严厉作风,与现在宛如隔世。
“徐兄!您是老刑名了,平心而论我这两年的民政做得可好?”
徐佗微微一笑,恭维道:“大人才智超群,功绩有目共睹。”
“您别这么说,这两年士人同僚对我的评价我心里也有数,您能推心置腹对我讲一句实实在在的话吗?”曹操的表情严肃诚恳。
“好吧……”徐佗低头想了想才道,“我觉得大人是实在的好官清官,但作为却不甚高明!”
“哦?”曹操一愣,拱手施礼,“操愿闻其详。”
“嗯。您为官清明正派,又敢作敢为,深得民心,但是……您这人不太公正。”
“不公正?”曹操听这话心里有点儿不服。
徐佗见他似乎变了颜色,赶紧解释道:“您别委屈,我说的不公正不是徇私舞弊,而是你做事情总是先入为主。穷人跟富人打官司你不问对错就先护着穷人,富人跟官身之人打官司您又向着富人,总之您偏向弱者,殊不知这本身就是不公正。”
“不公正?”曹操却笑了,“天下的公理本就是有权势的人定下的,本就不公正!”
“就算您说的是实吧。”徐佗咽了口唾沫,“可是您这样做,论公来讲,容易纵容弱者有恃无恐不思进取;论私来讲,弄不好会得罪权贵害了前程!您不信?说句实实在在的话,您安然无恙是因为您的身份摆在这儿,鸿胪卿的大公子,换了别人成吗?”
曹操默然半晌,又强笑道:“话不能这样讲,正因为我是大鸿胪之子,才能为百姓办这些事。”
徐佗料他已经是平头百姓了,索性摇头笑道:“可是您想过没有,您遇上的事您能管,那您遇不到的事呢?天底下的不平事您还能管个遍吗?要是比您更有势力的人迫害百姓,您又能如何呢?您当初是贵人之身,堂上一呼阶下百诺,但是事到如今您获罪罢官,还能管哪些百姓呢?富贵人有富贵人的活法,穷苦人有穷苦人的活法……”
“住口!”曹操听他将自己一年多的政绩说得一无是处,不禁勃然大怒。
徐佗被他吓了一跳,瞧他征询别人看法却不肯采纳,心下一阵不满。但人总是会变的,他曹孟德早晚有认命低头的那一天,再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家虽然败落,自己却也不敢开罪,想至此徐佗尴尬地拱手道:“曹公子息怒……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也该回去了。”说罢喊了声停。
曹操知自己失礼了,便不再挽留送他下车,经过刚才那一番发作,也不好再说什么分别的话,抬头又见卞秉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便道:“小舅子,你怎么耷拉脑袋啦?”
“姐夫呀!有个事儿与你商量,我也老大不小了,跟您回家也不体面。求您让我独自离开吧,我也得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卞秉愁眉苦脸地说。
“瞧你说的,你们姐俩无依无靠的,你能上哪儿去?跟我走吧!回去我帮你张罗婚事,将来在乡里谋个差事,你小子为我吃了这么多苦,我还得好好报答你呢!来吧!跟我上车,带着笛子了吧!给我吹个曲子解解闷。”说着他拉卞秉下马坐车。
徐佗离了曹操,还未上马就见远处匆匆奔来一骑——是新任的衙门班头。
“功曹大人!”班头急匆匆下了马,“午后有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在城里散布谣言。他们说皇后被杀上天降罪,还说什么太平大道拯救世人,看样子像是传播邪法的。我带人把他们抓起来了,为首的一个小子叫于毒,说是什么道什么方的人,还带着好几卷子书,您瞧瞧该怎么办?”徐佗接过一卷书,展开看了看:
守一明之法,长寿之根也。万神可祖,出光明之门。守一精明之时,若火始生时,急守之勿失。始正赤,终正白,久久正青。洞明绝远复远,还以治一,内无不明也。百病除去,守之无懈,可谓万岁之术也。守一明之法,明有日出之光,日中之明,此第一善得天之寿也。安居闲处,万世无失。守一时之法,行道优劣。夫道何等也?
“守一明法诀!”徐佗眼睛一亮,冷笑道,“这应该就是《太平清领书》,朝廷明令收缴的邪书呀!曹孟德三令五申禁绝太平道,到头来这帮人还是溜进我顿丘县了。”
“啊?”班头也吓坏了,“这可怎么办啊?”
徐佗合上竹简道:“这事绝对不能声张!没有县太爷顶着,惹出事来咱们这帮人招架不起。速速把那几个人赶出顿丘,赶得越远越好!把书全烧了!”
“小的这就去办!”班头说罢转身要走。
“慢着!”徐佗叫住他,“不能便宜了那几个传教小子,重打四十板子,把所有财物一概扣留。跟着曹操打了一年多饥荒,也该咱们爷们捞点儿钱了。”
徐佗转脸看着远去的马车,像是对班头又像是自言自语:“曹孟德这等人,打死都不肯告饶。莫瞧他嘴上硬,遭上这等九死一生的事,难不难受他心里明白!”
他说得一点都不假,此刻曹操坐在车上,听着卞秉的笛声,心里一阵一阵地忧伤:我曹家就这样一个跟头栽下去了吗?秦宜禄去洛阳不知道会带回什么消息,父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老人家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吗……还有三位叔父大人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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