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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未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更是浑噩。他看见站在走廊上俯瞰长街的文恪,愣怔着和人道了声谢,便继续朝前走,连文恪说话,他都像没有听见。文恪心下疑惑,就慢慢跟在他后面。施未从楼梯上一步一步朝下走,又碰见上来寻他的曹若愚。
“三师兄。”
曹若愚仰头叫他,施未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声,也听不懂是什么调什么话,完了,他便继续朝下走。曹若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施未绕过他,走到大堂。正值午后,饭点刚过,店伙计在收拾残羹冷炙,寥寥几个客人正就着几碟花生米、毛豆、温酒坐那儿聊闲天。施未一声不吭地走到客栈院内——历兰筝在院内陪豆豆玩。
那雪白的小狗躺在地上打滚,历兰筝手里拿着她头上那根鹊蓝色长羽,挠了挠那小东西的肚皮。豆豆只是敞着肚子躺着,偶尔抬个头去咬那根羽毛,历兰筝笑着:“你怎么不动呀?吃那么多还喜欢偷懒,过段时间就得长膘了。”
施未像是被明媚的日光晃住了眼睛,倚着门框望着那紫衣姑娘。深秋的午后,日光灿灿,惬意舒适,历兰筝周身就像笼着淡淡的紫色轻烟。施未莫名恍惚,他仿佛又站在那座慈眉善目的送子观音像前,仰头所见,皆是人世间的悲悯与爱怜。
历兰筝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坚持不懈地“催促”着豆豆赶快爬起来活动,小狗儿却是骨碌爬了起来,朝着施未跑了过来。对方一愣,定定地站着不动,豆豆后腿用力一蹬,整只狗就抱住了他的长靴。施未低头望着它,小白狗摇了摇自己短短的尾巴,两只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施未笑了声,勾着脚尖抬了抬腿,豆豆就随着他的动作悬空荡起了秋千。
“你还挺聪明。”施未晃着腿儿,问它,“好玩吗,豆豆兄弟?”
豆豆“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更欢。施未猛地回过神,他怎么跟一只狗称兄道弟?他抿着唇,弯腰把豆豆抱了起来,小东西的前爪攀着他的前襟,扑腾着要往里头钻。历兰筝忙走过来:“豆豆,别闹。”
“没事。”施未不知为何,不敢看面前这人,只是低头望着怀里的小狗。豆豆扑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钻进了他的衣襟里,施未觉得胸前软绵绵热乎乎的,像是揣了一抽屉的肉包子。他忍着笑,豆豆翻了个身,探出半个脑袋,又“汪汪”叫了两声。
“你呀。”历兰筝莞尔,捏着那鹊羽轻轻扫了下小狗的鼻尖,施未便能瞧见她葱白的手腕,又想起来何以忧,想起那人弹琵琶的手也是这般,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可是何以忧一曲弦音能要人命,歌楼舞伎能有什么呢?若是她有所依,应也不会怀着自己去投河……
“一定很辛苦吧?”施未喃喃低语,历兰筝微睁着眼:“嗯?你问我吗?”
施未哑然,不知道该应,还是不应。历兰筝却当如是,笑着:“没有很辛苦。家中父母恩爱,我前半生备受呵护,而今要闯荡江湖,也是有人相知相伴,只要跨过眼前这道坎,便好了。”
“哦,那也,很不错。”施未思绪浮沉,他记得要回答历兰筝的话,心却还沉在往事的长河里。
他的母亲,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到那条河边的呢?她在冰冷的河水里不断下沉的时候,还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是不是也十分的不舍?
那混乱的世道啊,竟然才过了短短二十年。
施未垂着眼帘,心里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他想,他大概是头一次尝到思绪万千的滋味。
“若不是你们母子俩,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我鬼道也不至于衰败至此。”
何以忧的话,像一把迟来的刀子,穿过重重岁月,正中他心脏。
施未心头闷痛,微低着头,将怀里的小狗儿还给历兰筝:“给。”
豆豆也很乖巧地趴回了主人肩上,历兰筝见他脸色不好,关切问道:“你不舒服吗?”
“没事。”施未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钱老先生离开?”
“等临渊的剑匣送来,就走。”历兰筝解释着,“文长老说,最好还是对比一下,免得再出点纰漏,大概,还要再过一日吧。”
“一日。”施未顿了顿,“还有点时间。”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了。历兰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还有些担心,但见曹若愚也跟着,便没有追过去。
施未头重脚轻地回了房间,门都没关,就整个人往床上一摊,曹若愚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两眼,很快就进来了:“你怎么了,三师兄?”
“心情不好。”施未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毕竟他也没有办法确定,历兰筝就是他母亲的转世。若是真的,他现在就是替母出嫁……
施未猛地坐起身,他奶奶的,好让人绝望的关系!他抬眸,曹若愚正傻愣愣地望着他,施未头疼,又骨碌躺下了。
“你怎么个不好法?”曹若愚拖了张凳子来,一屁股坐下,“说来听听,让弟弟我给你出出主意?”
施未斜睨了他一眼:“那你说说,我跟历姑娘长这么像,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曹若愚被问懵了,他刚想说“巧合吧”,但直觉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会立刻被三师兄打出房门。他两手抱胸:“你等我想想。”
“那你想吧。”
施未没有再说话,他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慌乱与脆弱,他宁可直接睡觉。
曹若愚想了半天,依然愁眉苦脸:“我不知道。”
施未不说话,曹若愚又道:“三师兄,你有事别憋着,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我没事。”施未斜着眼看他,曹若愚还是满脸愁容,施未头痛,摆摆手,“我想家了行不行?”
“你想施前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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