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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匆忙四顾,本以为是不是金家弄错了,结果发现亭子底下倒吊了三个人,定眼一瞧,头一个不是柳烟桥是谁!
她挂了好一阵子,又挨了巴掌,那张脸又红又肿呈猪肝色,江珩一见,心就灰透了,直呼家门不幸,忙不迭向廊子上凛凛而立的人赔罪。
“是我持家不严之过,纵容妾室来叨扰二娘子,万望娘子见谅。我这就将人带回去处置,请二娘子息怒。”他的声音里透出绝望的哭腔,垂首道,“我是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了出来……我实在没想到,没想到……”
连将军夫人都看出了他内心的无奈,便向小姑子求情:“脚长在她身上,她想往哪里去,想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是她的主意,别人能奈她何呢。”
金胜玉看着台阶前的男人,他站在日光下,鬓角汗水氤氲,形容有些狼狈。一个能哄得县主下嫁的人,论相貌必定是出众的,但眼下身上毫无精神,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底气似的,显出一副回天乏术的可怜相来。
她竟然有些同情他,将小妾捧上天,结果自己管束不住了,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江侯,你这小妾见了我胡言乱语一通,诋毁公爵夫人,又一口一个侯府亏空,据说是奉了你的令,来问我陪嫁多少,催促着我年前出嫁,好拿陪嫁替你置办新府……我今日就想求证求证,这些话究竟是不是你江侯说的,普天之下是不是果真有这等无耻的人。”
江珩垂头丧气,已经对柳氏的所作所为,再也没有任何惊讶了,垂着袖子颓然说:“我的心,苍天可鉴,弄了个这么没脸的婢妾,还有什么话可说。若我否认,想来二娘子也不能相信,我一路走来一路被她坑骗,要不是瞧着她生了三个孩子,我真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一面说一面摇头,“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叨扰将军夫人与二娘子了,人我这就领走,待回去处置完了,再来向二位赔罪。”
他深深长揖下去,几乎没了抬起脸的勇气。看看那个被倒吊着的人,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倾注了这些年。以前的她温婉柔顺,在县主手下谨小慎微地活着,每每让他感到怜惜,从而愈发地心疼她,也愈发和县主水火不容。
如今想想,是自己没看透她吗?她这些年的一切好都是装的?可笑……实在可笑……他总觉得她虽没有才情,但身上有种清幽和寂寥,像一首念不完的诗。结果现在再看,竟是一点灵气都没有了,大头朝下挂着,人变得陌生又蠢相。张着嘴想呼救,又觉得没脸,那模样简直像一条死鱼,让他难以直视。
金胜玉一直想看一看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可惜没有,从头至尾就是一脸灰败,没有愤怒,没有急于辩解,甚至已经随波逐流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觉得不忍。
亭子下五花大绑的柳氏被放了下来,她不敢哭出声,只是嗫嚅着:“郎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木然看着她,“是谁把你抬到将军府来的吗?”
柳氏的风流体态现在是半点也没有了,她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慌忙拿手去捋,却怎么捋都捋不顺。
将军夫人和金胜玉交换了下眼色,看着江珩落寞地耷拉着两条胳膊,朝门上走去。女人有悲天悯人的天性,这会儿也终于品咂出了王妃口中,所谓的救苦救难。
“江侯,”金胜玉忽然唤了他一声,“请江侯预备过礼,你的妾室已然来闹过了,你若敢不下聘,我就打到你侯爵府上去!”
江珩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回头,脑子好不容易重新转动起来,一瞬喜出望外,匆忙拱起了手,“好、好……一定一定!”
柳氏傻了眼,都闹成这样了,还能结亲?自己原是拼着撕破脸,也要闹得他们婚事不成的,结果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们竟还说定了?那自己成了什么?枉做了一回小人,反变成他们的红娘了?
“郎主……”她捂着脸哭起来,“这样的悍妇,妾日后哪里还有活命的余地……”
江珩瞧都没瞧她一眼,大步走出院门,她无计可施,只得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出门江珩便顿住脚,冲她吼过来:“你好大的本事啊,竟敢闹到将军府来,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不瞧着我死,你不甘心?”
“不是的……不是的郎主。”柳氏痛哭流涕,试图辩解,“我只是来给金二娘子请安,没曾想她倒打一耙,借机立威整治我。那些话……那些话都是她编造的,妾怎么能在个外人面前说小娘子的不是,明知郎主要和她结亲,怎么不万般讨她的好,还来揭侯府的短。”
“原来你也知道人家是外人,我且问你,既然知道是外人,你上将军府来做什么?凭你的身份,避让还来不及,你倒好,摇着膀子登了人家的门,你想干什么?”江珩怒斥了她一顿,伸出手指从上指点到下,“快看看你自己吧,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让你掌家,家掌不好,教导儿女,儿女又教导不好,纵得雪畔活像个霸王,如今我都要管她叫老子了!”
柳氏见他数落雪畔,那是绝对要维护的,捂着胸口说:“雪畔为什么性子那么要强,还不是因为自己是庶出吗!她自小看着云畔吃好的穿好的,她呢,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诉爹爹,她就是被压制得太久了,才变成了如今这副脾气!”
她这种指鹿为马的本事,江珩算是领教了,“我对雪畔还不够好?云畔吃好的穿好的,雪畔吃糠咽菜,穿破布头了吗?你们这母女俩,人心不足蛇吞象,打量我不知道?今日你来将军府,要是看准了金二娘子是老实头儿,你将来就可拿捏她;倘或看她厉害,那就胡搅蛮缠搅黄亲事,哪怕败坏我的名声也在所不惜,我说得对不对?”
对是全对了,可哪个傻子会承认!柳氏眼神闪烁着,忽然又换了个哀婉的声气,牵着他的袖子道:“郎主,我就算在金二娘子面前失了言,那也是因为在乎你。你要娶别人了,我怎么向这十几年的情分交代,我心里憋屈,我心里不服啊……”
结果江珩一把掣回袖子,将她扬了个趔趄,“别说了,也别再在上京丢人了,这就给我回幽州去,不得我的令,你不许踏出侯府半步!”转眼瞪着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婆子,目眦欲裂,“你们还愣着?还不把她押上马车?仔细给我看好了她,要是她再敢跑到上京来,我唯你们是问!”
那两名婆子吓得直哆嗦,不敢再耽搁,手忙脚乱把人搀上了马车。
柳氏在车内嚎啕,“郎主……郎主我为你生儿育女,你不能这么对我!”
孔嬷嬷只好压声劝她,“姨娘,快别说了,别说了啊。”一面催促赶车的小厮,“走吧走吧。”
马车缓缓去远了,柳氏扒着窗口回身望,江珩连目送都没有,转身便上马朝长街另一头去了。
“这个绝情的男人!”她气哽不止,“看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往后眼里还有我吗?”
孔嬷嬷道:“姨娘先别急,郎主正在气头上,等过了这阵子您再哄哄他,郎主耳根子最软,不消多时就会回心转意的。姨娘也别愁,他们要结亲自去结,那金二娘子这么大的岁数了,未必生得出儿子来。您怕什么,您有觅哥儿,他可是郎主的命根子,只要有觅哥儿在,郎主新鲜了一阵子,还愁不回您屋里来?”
柳氏想了想有理,慢慢止住了哭。可经过先前一阵折腾,浑身都疼,只得长出一口气,靠在车围上咒骂:“金胜玉那该杀的贼妇,今日被她占了便宜,只怪咱们人手没带够,到了人家府上,全凭人家宰割。且等着吧,将来等她入了侯府,来日方长,我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要报了这个仇。不拽出她的肠子来,我白做一回人……”说着“唉哟”了声,想是扯着了嘴角,立刻捂住面颊,脑袋嗡嗡作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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