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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松讶然:“一吊钱?那还不及我的月钱,安抚使府上做杂役的,每月还有二两银子呢。”边说边觑他脸色,“我看阿兄是被那些乞头赶出来的,想必身上已经没钱了吧?这样,我今日才得了二两,分一两与阿兄,上京的开销大,每日买个胡饼吃,也好解解乏嘛。”
麦收看他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酒酣面热下一阵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啊。”
长松眨了眨眼,“什么屠狗?我不会宰狗,我连杀鸡都不敢……”
麦收咧嘴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松把花生米嚼得咯嘣响,一面点头一面将银子往前推推,“收好收好,黑灯瞎火的,别弄丢了。”
麦收怅然长叹着,把银子收了起来,“算我欠你的。”
长松笑了笑,“不谈。”
两个人碰一碰杯,别样快活。后来长松又问他:“那阿兄每月才一吊钱,哪里来的银子进乌曹馆啊?”
麦收嘿然一笑,“我们公子的字画值钱啊,偷着拿出一两幅来,转手一换就是钱。”
长松哦哦点头,“果然有学问就是好,样样能换钱。我听过何仲柔的《金带围》,什么罗袜尘生,酒暖花香,太阳一照,黄昏庭院。”
麦收常年跟在做学问的人身边,高低也通些文墨,便纠正他:“不是太阳一照,是日影西斜。”
长松又哦了声,“反正就是好词,勾栏里的角妓还编成歌传唱呢。”
然而麦收几杯酒下肚,嘴上好像有点把不住门了,对家主的不满也呼之欲出,低着头,嗡哝着:“好词又不是他写的,别人写完他去风光,什么名士才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长松顿时吃了一惊,如此惊人的内幕,比宿妓可重要多了。于是再接再厉打探,“阿兄吃醉了,说胡话呢。要是我有那么高的才学,哪里愿意顶别人的名头,我自己扬名立万,将来自己做官,难道不好吗?”
“就是因为做不得官嘛。”麦收两指一扣,“脸上烫了那么老大的疤,坏了品相,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只好给人执笔挣口饭吃。”
长松听着,心里的欢喜简直要炸出花来,“那是个什么人啊,学问倒比何仲柔还高?”
麦收大着舌头说:“自小是陪读,原本好好的,后来屋子起火,脸就烧坏了。烧坏了不要紧,把脸包起来,像那些赛诗会呀,文人清谈呀,到哪儿都带着,咱们这号人无事可干,不去乌曹馆还能做什么?”
“噢……”长松笑吟吟又给他斟了杯酒,“像我这等粗人,今日能结识阿兄,真是前世的缘分。来吃酒吃酒……”
又是一顿满饮,终于酒足饭饱,到这里就可告辞了。麦收拍了拍胸口放银子的地方:“兄台,我承你的情。”
长松挥了挥手,“好走。”
至于承什么情,由头至尾连名字都没问,伪君子身边倒是养了真小人,长松哂笑两声,转身赶回了公爵府。
回到府里,及时把消息传进内院,李臣简正坐在灯下看书,听了长松的回禀转头望云畔,“夫人有什么打算?”
云畔沉默了下道:“我明日把这个消息告诉梅表姐,一切听凭她自己定夺。”
一个人好不容易燃起了一点斗志,就要替她助威,让那团火越烧越旺。梅芬身上堆积了太多的陈年旧疾,只有那火能涤荡污垢,还她本来的面目。毕竟人活一生,谁也不能在别人羽翼下躲一辈子,将来好与坏,都要她自己承受。
次日云畔赶到舒国公府,姐妹两个在后廊的鹅颈椅上坐下,云畔将长松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梅芬,末了问她:“阿姐预备怎么处置呢?”
梅芬喝了口香饮子,将建盏放在了小桌上,眉眼清冷地倚着靠背说:“左不过让他名誉扫地罢了。”
世人总说洛阳才子如何如何,把何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结果竟是完全经不起推敲,连那首有名的《金带围》都不是他的手笔,如今想来真是好笑。
云畔看她心念坚定,倒也坦然了,放眼望向远处的天幕,眯着眼睛道:“三朝回门那日,我们在半道上看见了何啸,那时公爷就说了,这样注重名声的人,击溃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身败名裂。听说三日后有韩相公主持的诗会,阿姐大可筹谋起来,若是需要帮手,我可以助阿姐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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