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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壳中的乌龟。四十分钟后,行程终于过半,汽车驶出绕城高速。已是深夜,周遭几乎见不到车辆,更没有行人,只是偶尔会与拉货的大车擦肩而过。四下漆黑静谧,路灯与路灯间隔了好远的距离,道路坑坑洼洼,饶是坐在豪车中,也能感受到阵阵颠簸。在过去的四十分钟里,姜佚明一直用余光看着黎景。他看得出黎景很局促,明明后排那么宽敞,沙发座椅柔软舒适,可黎景却只坐在最边缘的三分之一。他没有取下自己背上的吉他,也没有伸开自己的腿或是靠在座椅上,他只是直挺挺地坐在最边缘的位置。递给他的矿泉水,被他原原本本地放进了杯槽中。他一直垂着头,向下看去,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异常轻缓,就像唯恐引起别人的注意一样。姜佚明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心中不免闷痛。从前的黎景不会这样。想到这里,姜佚明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问道:“小景,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黎景呼吸一顿,没有说话。人生的头十八年,黎景几乎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唯一的忧愁不过是无法满足父母的期待而已。可十八岁后,一切都急转而下,他这才明白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向命运偷来的,时间到了,必得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他不得不学着面对社会的残酷和人心的冷漠。他还没真正长大成人,就被命运裹挟着不断前行。这些年,他一边前行,一边坠落,过得好艰难。汽车跟随导航的指引,不断拐弯,从大路拐到小路,从小路拐到狭窄拥挤的弄堂。“既然过得不好,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找我?”许久过后,姜佚明又问道。黎景搭在腿上的双手倏地收紧。他嘴唇张合,眉心紧皱,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姜佚明。人常说,长大了总会明事理。但长到三十岁,吃遍了人间的苦,到头来,黎景唯一学到的,似乎就只是当只鸵鸟。躲起来,躲到没人认识的角落,躲到足够陌生地方,躲到可以把自己的过去全部隐藏起来的地方。他怎么敢回来呢?他怎么能找姜佚明呢?他被命运戏弄,实在欠了姜佚明太多,多到无论如何都偿还不尽。穿过狭小的弄堂,汽车停在了平安新村小区门外。这是片拆迁小区,莫约是九十年代的产物。就着弄堂两侧晦暗的路灯,足以看出这个小区的破败老旧。小区的大门大敞着,没有车辆道闸,一旁虽设有保安岗,却不见亮灯。透过大门朝小区望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司机回过头,看向姜佚明,说:“姜总,到了,需要开进去么?”姜佚明默了片刻,他胳膊仍搭在中央扶手上,保持着微微靠近黎景的姿势。他轻声问:“小景,送你进去,往哪边开?”黎景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他轻声说:“不用麻烦了,就送到这里吧。”司机面露难色地看看姜佚明。姜佚明朝司机笑了一下,说:“车你先开走吧,不用等我。”说着,姜佚明走下车,替黎景拉开车门。黎景舔了一下嘴唇,他看着姜佚明,表情紧张而局促地说:“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送了。”姜佚明点了一下头,温声说:“我送你到楼下,不会打扰你的。”
“这……”黎景眉心拧成一团,显得犹豫而纠结。他与姜佚明,在一起时不甚清醒,分开更是分得稀里糊涂。他们当时还太年轻,爱与承诺都是轻飘飘,到如今更显得荒唐。黎景实在想不明白,以姜佚明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与自己再添瓜葛。姜佚明的手搭在车门上,他微微弯下腰,平视着车里的黎景,说道:“小景,我只送你到楼下。”或许是姜佚明的神色与动作太过温柔,又或许是故人重逢冲昏了他的理智,黎景竟然同意了。他背着吉他走下车,与姜佚明一左一右走进小区。夜晚幽静漆黑,耳边偶尔传来几声凶悍的狗吠与凄厉猫叫,让人汗毛直立。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黎景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肥大的羽绒服。姜佚明心头一酸,许多心绪一齐上涌,却终究化作无声。五分钟的路程,姜佚明既嫌太短,又怕太长。在黎景面前,就算是所向披靡的姜总,也变得前顾后怕。走到最后一栋楼前,黎景立住了。他鼓起勇气,侧身看向姜佚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意,说:“我到了。”姜佚明点点头。他再没有理由向前,只是柔声说:“好,注意安全。晚安。”黎景点点头,又垂下了头。他转过身去,走进楼道,没有回头、没有停顿,快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明月依旧,人不如旧姜佚明没有转身,他立在与黎景道别的地方,静默地看着黎景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两分钟后,顶层的灯“倏”地亮起。姜佚明注视着微弱的黄色灯光,直到半小时后,这盏灯终于融入了夜色之中。离开平安新村后,姜佚明没有回家,他叫了辆车,去了ontbar。ontbar位于长海中路,与古镇的“昨朝”一样,都是黎明资本餐饮娱乐板块旗下的产业。两家酒吧虽都是清吧,风格却大不相同。ontbar里没有夺目的光束灯与激光灯,也没有歌手演唱,就连顾客在这里都轻声细语的,好像生怕破坏了它安静的氛围。酒吧的中央,有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拉大提琴。她扎着马尾,衣着朴素,不着粉黛。吧台中的调酒师话不多,大多时间都沉默地靠在酒柜前,见姜佚明来了,他腼腆地笑笑,问:“姜总,还是乐加维林?”姜佚明微微颔首,说:“麻烦你了。”姜佚明未在吧台多做停留,他朝酒吧内设置的半开放包房走去,掀开纱帘,下一秒就陷进了柔软的皮质沙发中。乐加维林很快送了上来。熟悉的烧焦沥青味儿顺着酒精的挥发冲入鼻腔,黄色灯光下,透明玻璃杯中的焦黄色威士忌折射出一道道光线,映入姜佚明的眼帘。恍惚间,曾经的种种如烟如幕,在姜佚明的眼前铺开。十五年前,申城中学。姜佚明背着双肩包,踏入申城中学的校门。沿着横贯校园的主干道,他朝教学楼走去。九月清风微凉,夹带着桂花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鼻腔。忽然,姜佚明觉得肩膀一疼,才发现是一个俊美的男孩迎面撞上了他的肩膀。男孩儿的声音很悦耳,连声对姜佚明说着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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