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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轨从来没象此刻这般,想拔刀把库真卫士大卸八块。
从杨信之一脚踏进屋,又火烫一般急促退出去的举止和表情来看,他也很想投山蹿海——最终只是举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在蓬壁外自我解嘲地哈哈笑一阵,高声说:“好奇怪啊,十四郎和魏娘子上哪儿去了?屋里也太黑了吧……”
“别装了!蠢货!”李元轨恨恨地汲鞋下炕,转到外间,径问有什么事。原来是裴家庄园那边派人过来了,同来的还有胡姬粉堆。
来人给他们带了些衣物粮具,并报说裴律师和张庄头打听到的近期消息——咸阳桥守军确实将十七公主和蕃人少年送到了北衙禁军屯营,安三和他的心腹胡人则由程咬金带走进京,小西市骡马行凶杀案的善后正由当地官府和胡商首领会商处置,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另一个消息是长安禁军和咸阳地方兵府这两天开始组织清查、扫荡渭河两岸的私渡码头和船只艄工,之前管得松弛,不但有胡商团队行贿的缘故,听说一些京中皇亲贵人也有从中获利的。
裴家的人毕竟只是外围。等阿沉那两个吴王府小奴也从大安宫秘密探得消息带来,就比较接近朝政核心了:张士贵确实已被免去大将军职务,带预备队赴青海前线增援吐谷浑行军,北衙屯营由程咬金接手领管,二人正在办交接手续。皇太子李承乾近期都没再出现在大安宫,传言是被天子和皇后训斥,禁足东宫反省,听新上任的太傅讲经。前一晚上真师柴璎珞突闯夜禁,带药王孙思邈进大安殿,为太上皇诊治……
“璎姐找到孙真人了?”魏叔玢闻言大为雀跃,“我就知道她一定能找着!”
李元轨含笑瞥她一眼。在菜园茅舍将养几天,魏宰相千金身上的刀伤和烧烫伤都好多了,整个人也精神起来。到底是年轻少女,恢复得快,即使也换穿了农妇褐裙不事艳妆,亦显出青春娇艳,所谓“粗服乱头皆好”。
水淹火烧那天之后,他没再能和魏叔玢独处,因为粉堆也来和他们同住。他写了一封书简给阿沉,打发他送到柴府去托转给柴璎珞,却不好在别处安置粉堆。
乖巧的胡姬以侍婢自居,处处退避,尽量不出现在他们视线内。可整个园子茅舍地方太小,住了六个人,怎么也躲不开人眼,脸嫩的魏家小娘子也不再肯和李元轨单独一处说话。
两个少女倒是很快热络起来,夜里隔着蓬壁,都能听到她们在炕上的私语和笑声。白日里她们跟两个老妇一起下地浇菜、松土、栽秧、刈草,李元轨则和杨信之做些要力气的活儿——“反正是十四郎自己的园子,不白干嘛”。
说老实话,他以前多次参加过天子籍田亲耕礼,也读过不少谢灵运陶渊明的诗,听东宫文馆的老夫子们动辄大谈归农之乐,本不觉得务农有多辛苦烦难。可自己真的上手天天干起来……呵呵,没几下就一心想着偷闲躲懒了。
杨信之和魏叔玢看样子也差不多。夕阳西下,茅舍门口冒出炊烟,魏叔玢出门往屋后的柴棚走去,象是要抱些柴去烧饭,脚步轻盈却缓慢。也在屋外的李元轨丢了手中锄头跟上去,离茅舍有段距离时,见魏叔玢从柴棚里抱了一大捆草秸出来,眉头微皱,还没伤愈的左臂也后缩着,连忙加快脚步迎上,从她手里接过一大半柴禾:
“抱这么多干嘛?小心你胳臂。”
“没事,伤口都结痂了。”魏叔玢回答。李元轨也没多想,伸手去撩她衣袖:“给我瞧瞧。”
他动作快,一把抓住少女衣袖,魏叔玢连忙往后缩手:“放开!”
李元轨这才意识到此举不妥,人家未嫁小娘子的肌肤哪是随便能让外男看的,忙松了手,脸上一热,呐呐的想说句话道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魏叔玢眼睛也看着别处,双唇微张——
“都有婚姻之约了,瞧瞧算什么?干脆抱抱再亲亲吧,放马过来呀!”
这一把娇脆明亮的女声……绝不是魏叔玢的。
两人都吓一大跳,同时转眼去望声音来源。一人高的篱笆墙外,带笑的女声还在响:
“十四舅,你这个软脚虾!有点李家男人的丈夫气行不行!上啊!到底是不是你阿耶的儿?!”
上真师柴璎珞,身穿男装,带着个阉奴,也不知走哪条路过来的,居然先靠近了菜园后端的柴棚,隔着篱笆将一对少年男女看得真切。李元轨恼羞开骂,魏叔玢娇嗔跑走,大笑声中,柴璎珞主仆转过大半菜园进门。
她带的阉奴背了个包袱,里面有一盒路菜,虽也不过是些腌鸡腊肉,连吃了好些天粟粥就咸菜的几人已如获至宝,招呼两个老妇一起,风卷残云般一顿吃完。
柴璎珞向阉奴使个眼色,那人会意,叫了粉堆和两个老妇带着碗箸和脏衣,去水井边洗涮挑水。等屋内只剩两男两女,不等柴璎珞说话,李元轨已性急地问出一串问题:
“璎娘你去过大安宫了?太上皇怎样?宫内情形怎样?有我十七妹的消息吗?”
“看把你急的,让我慢慢说。”女道士从袖口里掏出一束布袋,放到食案上,笑吟吟地问:
“你们猜这是什么?”
细布袋口用麻绳抽系着,朴素干净,没什么标记,看形状,里面装的是纸卷。李元轨答着“是谁写的书牒吗”,伸手想去拿布袋抽纸出来看,却被柴璎珞喝止:
“等等!听我说完话,十四舅你再决定要不要打开。”
“怎么了?”屋中三人一起望向女道士。门外越来越暗的光线中,男装美女的俏脸黯淡严肃起来:
“我入宫去见过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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