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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那个之前差点把他打死的游家,”方千说,“我看他是去报仇了,带着老师和学堂的先生,站在人家游老爷面前信口开河,还说起那位被他带走的姨太太,说游家就是因为缺乏接受现代教育才做出这等封建落后之事……”
倒真是宋麒做得出来的事。
“那位姨太太怎么样了?”于曼颐被方千提醒了。
“起初不太好,”方千说,“宋麒这个人做事很欠考虑,他把人带出来,又没地方安置,虽然有报纸读者听说后来捐款,但老师还是把他好一通骂。”
于曼颐不懂为什么会不太好,按二妈所描述的那些,她觉得哪里都比关在阁楼里好。
“她什么都不会,”方千解释,“她以前只会弹琴唱曲,难道我们再让她去弹琴唱曲么?那和把她留在游家又有什么区别。于小姐,你仔细想,她光跑出去是不够的,人还是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要是没有,家里起码有口饭吃。”
于曼颐领会得很快。“那后来怎么办呢?”
“我姑夫名下有一个毛线厂,”方千说,“我找关系把她送进去了,她很愿意,她说只要有办法,就不用回去。”
于曼颐点点头,替游家的姨太太松了口气。松气之余,她意识到方千虽然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女学生,但有一些背景。不像宋麒,是真的穷。
又聊了一会儿,方千拿着自己的衣服走了。于曼颐觉得她与方千这段对话的信息其实很多,她仔细地反复地品味,终于找出了这段对话的重点:人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有么?
于曼颐陷入了思考。
…
于曼颐的学生服经过两宿的加工,终于变得和方千的那件款式难辨区别。她穿着这身衣服下了楼,站在一群要去学堂讲课的学生中间,人人都冲她笑,夸她好看。除了于沈氏,大家都很高兴,并且无人在意于沈氏的情绪。
宋麒之前和她说过这次扫盲课的形式,的确是“不止教识字”。课程彻底按照大学的教育方式,有课程表,上午是一节英文和一节算数,下午是两节国文,参加的学员按需求自选。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上两节国文,于曼颐起初也是这个意思,宋麒听到后问她想不想学英语,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用不上。
结果今日就要开课,她匆匆穿过人群,去找正在往马车上搬教材的宋麒。他已经搬完了自己的部分,又坐没坐相地靠在本该车夫坐的位置,旁观他那位给报纸画四不像的同学工作。马车旁还有一个正在举着英文教案备课的方千,三个学生坐在那,很有朝气。
于曼颐靠近这团朝气,又因为自己穿了和他们差不多的衣服,融入了这团朝气。她拽了拽身为朝气之一的宋麒的袖子,让他俯低身子。
宋麒低下头,看见是于曼颐便有些惊讶。他人在车上太高,她说话须得垫着脚。他手撑着马车的栏,再度将身子俯低,她终于可以一只手攥住他肩膀的布料,然后趴至他耳边。她还不习惯在公开的场合大声说话,宋麒对此并不着急,他完全可以配合她。
她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宋麒低着头听她说完,把目光投向她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一会帮你取。”
于曼颐松了一口气,跑回去了。
四不像同学仍在勤恳工作,注意到这一切的只有方千。方千放下英文课的教案,感慨道:“真挺招人喜欢的。”
宋麒没理她。
方千继续说:“你别是被人家可爱得说不出话。”
“你有病啊。”宋麒说。
“她和你要什么?”方千丝毫不觉得自己被攻击,反正她也经常如此攻击宋麒。
“没要什么。”宋麒闭上眼,后仰着靠向马车,耳边萦绕着于曼颐方才留下的气息,一种带点桂花味的香。他动了下肩膀,抻平方才被她攥在手心的学生服,又想起那道留在她掌心的伤痕。
“她问我课本够不够,”他说,“她三门都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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