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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丫娘把好好的两包红糖扔进了粪坑,瞬间激起一股灰烟儿,彻底到想捡也捡不起来了,忠厚媳妇惋惜得直跺脚,而秋丫娘却像扔掉了一泡狗屎,拍了拍手,轻松地舒了口气。
她心里明白,啥事让忠厚媳妇知道了,就等于全村人都知道了,相信也会传到送红糖的那个人耳朵里,以后他再也不会做‘黄鼠狼给鸡拜年’这种事儿了。
第二天,快中午了,秋丫娘带着秋丫跟弟弟秋生去西院邻居王林家串门,让王林媳妇马玉芝去碾房时帮忙排个白班。
村里就一个碾房,全村碾米、磨面都指望它,所以碾房一般都是下半夜才停歇,起早就又开始了。
条件好的人家可以用毛驴,困难户就只能人工推碾子。碰到亲戚或者关系不错的,有时候能就捎用一下人家的毛驴,不过要是没轮到自己的班儿,还得跟后面排队的人说好话加个塞儿。
尽管秋丫奶奶和本家大爷、大姑、二姑家都有毛驴,但是秋丫娘很少张嘴去借。
因为春种秋收的,已经沾了人家不少光,碾个米面的再去借毛驴,秋丫娘有点抹不开面子。再说了,家里又没有草料,用完了咋也得把驴喂饱了再给人家送回去不是?
想要第二天能用上碾子,夜里就要去排班,捡一块石头或者木头放在暂时没人使用的碾盘上,如果前面已经有了几块,就依次排到后面,人家磨完了才能轮到你,这就是农村的‘占碾子’。
马玉芝家里有三个孩子,前面生了两个闺女,之后又来了个儿子。她在人们眼里是个‘不过日子’的女人,嫌孩子们吵得心烦,每天晚饭后就去碾房,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她整天穿着一双破旧的、脚指头都顶出来的黑色趟子绒棉鞋,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缩着脖靠在碾房门口处,看着人家推碾子、筛面、簸糠,跟来来往往的人闲聊打发时间。
马玉芝其实是个识文断字的人,说话慢条斯理,个子高高的,人长得也漂亮,就是有点生不逢时,家庭成份不好,是富农,有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所以她嫁的一点都不随心。
男人王林是个长相猥琐的小矬子,大字不识几个,人送外号‘驴粪球’。马玉芝不但懒得跟他说话,甚至很少拿正眼瞧他。
从媳妇那里得不到温暖,王林也就很少待在家里,闲下来的时候,要么走东家串西家,要么在生产队队部糗着。他觉得自己当初娶了这样的媳妇就是个错误,中看不中用,时常羡慕秋丫爹找了个温柔贤惠的好女人。
马玉芝正拿着一本破旧的小说,在窗台边上就着昏暗的光线看得入神,见秋丫娘抱着小的、领着大的进了屋,才放下手里的书搭话:“快上炕暖和暖和,来,把孩子放炕头。”
“又在哪儿弄了本书看呢?”秋丫娘随口问了一句,她知道马玉芝爱看小说。
“哪有,这本是我在知青点借的,都看了好几遍了,人家没来要,我打算看完这遍就送回去。”马玉芝有点兴味索然,这时候谁要是给她送来一本小说,一准比过年都高兴。
片刻冷场,马玉芝欲言又止,秋丫娘见状追问道:“玉芝,你是有话要说吧?”
马玉芝这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问道:“秀兰,听忠厚媳妇说,你把两大包子红糖都给扔了?”
“啊……嗯……是,扔了。”虽说在秋丫娘意料之中,却没想到这么快马玉芝就知道了。
“忠厚媳妇说你可真败家,那么好的东西,连眼都不眨一下就全给倒粪坑了。”
“她不单单是可惜东西吧?肯定还跟你说了别的。”秋丫娘直直地盯着马玉芝,让她不能回避。
“哦……嗯……哎呀!还是告诉你吧!不然我也憋的慌,她说秋丫爹不在家,不定哪个光棍惦记上你了,讨好你呢……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红糖扔了没准是嫌东西少呢……”
这个说法倒是出乎意料,秋丫娘赶紧争辩:“要是那样,我非跟她说干嘛?我是不怕闲言碎语、还是显摆自己个儿有爱人毛?”
“说的就是,谁偷人养汉还自己往外嚷嚷呀?就算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得防备那些个专会颠倒是非的小人呀!扔了就对了,不然‘吃人家嘴短’,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死了那份心。”马玉芝脑子不空,附和着秋丫娘。
“算了,随她去吧!”秋丫娘不想再过多解释,知道没用,这事早就传到不知多少人耳朵里了,解释得过来吗?都能听信自己的吗?何况自己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中午的时候,天就阴上了,秋丫娘把秋生哄睡,赶紧往屋里备烧柴,傍晚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秋丫明显感觉母亲有点心神不定,手里拿着炊帚想刷锅,嘴里却叨咕着:“嗯……炊帚呢?好像刚才还在锅台上,咋就不见了呢?”
“娘,在你手里。”秋丫提醒母亲。
“哎呀!瞧我这记性,都快成猪脑子了!”秋丫娘有点气自己。然后刷着锅又走了神,灶膛的火都“炼荒”了,把灶坑堆着的柴禾烧了一大片,火苗蹿起老高了才发现。
赶紧拿起烧火棍噼噼啪啪地敲打了一顿,才把火熄灭,弄得满屋子浓烟,到处落得草木灰。
秋丫娘一来气,盘腿上炕,什么都不做了,抱着打了个盹就醒来的秋生发起呆来。
眼见天色已晚,秋丫娘胡乱地做了口吃的,吃完之后,由于屋子里太冷,早早把两个孩子按在被窝里,自己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缝缝补补做针线活。
墙壁上的灯窝里,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起来,眼看就要灭了,秋丫娘赶紧用手里的缝衣针拨弄了几下灯芯。
随后下地,把提前预备好的一根粗木棍拿到炕边,回到炕上刚坐下,想想还是不妥,开始倒腾盛衣服用的大木头箱子,把它挪到灶房,倚到门上,又放了几个盘子和碗。
做好这一切,秋丫娘终于有点放心了,但还是坐在炕上,不脱衣睡觉,也不熄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平日为了节省,总是天大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时才会点上煤油灯。
外面风刮得很大,好像是有谁在咆哮,一会儿又像是有人在呜咽,雪也下了有三四指深,这样的夜晚是那样熟悉,让人不堪回首、又无可回避,秋丫娘坐在炕上,不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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