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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黑,奉天殿东窗下的五角铜炉檀香袅袅。长公主将最后一道折子批完,递给皇帝,凤眼轻抬,窗外黝黑无光,广阔的丹樨拂来绵绵无尽的风,吹起窗棂飒飒作响。长公主起身,负手来到窗前。此地便是整个大晋的中枢,脚下星罗棋布排列着六部衙门,隐约瞧见一片灯火如同璀璨的银河在天地间流淌,而她便立在这片灯带的最顶端,风浪渐大,一阵阵拂过鼻尖,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凉风,手掌极权所带来的极致畅快从脚底窜至眉心,形成一股浩瀚的炙流,热辣辣地荡涤着她五脏六腑,四肢五骸她伫立了不知多久,久到那股热浪跟潮水一般缓缓滑退,只剩一股寂寥悄然萦绕心口,直至失了神。皇帝看完折子,费劲地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自汉王和太子相继出事后,皇帝深受打击身子骨大不如前,此刻勉力看完所有奏章,人已精疲力尽,他抬眸看了一眼前方的妹妹,见她立着一动不动,温声道,“还不回宫歇着,小心又犯头风。”长公主转身过来,目光扫过皇帝面颊,淡声道,“他已回了王府。”皇帝微微眯起眼,想起白日之事,又沉沉叹了一口气,“你打算如何?”长公主又是一阵沉默。染过凤仙花汁的纤指,轻轻搭在铜炉一角,浓烈的香薰微微烫红了她的指尖,灼热的痛一路蔓延至心口,长公主面色近乎麻木,垂眸道,“那件事该做个了断了。”皇帝闻言眉心一紧,“德容,你可想明白,一旦做出这个决定,你跟王赫便没了回头路。”“皇兄难道不想吗?”长公主幽幽抬眼,截住他的话。皇帝面露苦笑,他自然恨不得早些挖出当年的真相,只是妹妹的感受他也得顾忌,“我倒是想,就怕事情不如咱们所料,回头进退两难,难过的还是妹妹你。”长公主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淡到几乎难以捕捉,她望着皇帝身后那座蟠龙宝座,语气决绝,“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寻到密诏,陛下这皇位方可坐的踏踏实实,也能断了那些晋宁老臣的妄想。”“哦忘了告诉陛下,上回皇后在镇国公府出事,不少文武大臣被扣,此事我总觉得蹊跷,镇国公避世多年,这回突然高调地给小儿子举办婚宴,恰恰婚宴上又出了这样的事,说他们与太子遇刺和汉王身陨无关,我还真有些不信。”皇帝脸色立即一变,“皇妹的意思是,晋宁老臣在暗中勾结,意图扶持昭德复位?”长公主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无论如何,必须立即寻到那密诏,将之焚毁,此外,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朝中还有那些臣子亲近昭德郡王,不是很好嘛?”皇帝见长公主心意已决,再无二话,“此事皇妹打算如何处置?”“我亲自回一趟王家,若王赫依旧守口如瓶,陛下便遣锦衣卫吧。()”长公主语气很轻,轻到几乎在诉说家常。皇帝看着性情内敛的妹妹,心中忽然涌上几分疼惜,皇妹自幼性情沉稳,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母后总是说,几个孩子中就属皇妹最像她,若她是个男儿,这皇位就该是她来坐。长公主从来将情绪掩藏无影无踪,皇帝拿她没办法。皇帝起身绕出御案,来到她身边问,≈ap;ldo;你什么时候回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今晚”皇帝吃了一惊,“你这也太急了”长公主面色木然,沉默片刻道,“宜早不宜迟,快刀斩乱麻。”扔下这话,长公主朝皇帝施了一礼,转身退出奉天殿,招来在外头等候的朝云并内侍,一步一步坚定地下台阶而去。仿佛料到她会回来,这么晚了,王国公王赫还未睡,他穿着件寻常的缂丝福寿双全褙子,无所事事坐在清晖殿的正殿剪灯芯。殿门洞开,夜风涌入,两盏银釭被吹得忽明忽灭,侍者立即寻来明亮的灯罩罩上,劝他道,“国公爷,太晚了,您早些歇着吧。”国公爷摇摇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再等等”等什么,他没说,侍者也不敢问。少顷,两名内侍擒着明亮的橘黄宫灯,一路破开夜色跨过穿堂,紧接着一道雍容的身影由人搀着,迈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十来位宫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架势与寻常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她远远望来那么一眼,那一眼隔山隔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二人初见那一日,她也是投来这么一眼,带着三分复杂,三分无奈,还有几分义无反顾。不是什么人都能撑几十年。他们看起来始终没有变。王赫笑容不改,望着她缓缓迈入大殿,抬袖拱了拱手,含笑问,“回来了。”“嗯。”夫妻俩总是这般平淡如水,几十年的日子仿佛没有半点波澜。长公主在他对面坐下,王赫陪坐。每每这个时辰,夫妻俩总要喝了一碗参汤养身,这会儿朝云领着两名侍女进来,又带着所有人退出去。殿门依然是大开的。风徐徐而动。长公主抬袖慢条斯理搅动汤勺,轻声问道,“东西藏在哪儿,四十年了,也该说了吧。”她语气还是那般平淡。国公爷闻言笑容深深从眼眶泄出来,温和甚至是温柔地望着她,“殿下,若有,我也早拿出来了,何必等到今日?”长公主没有多问,她明白王赫的性子,指尖轻轻在桌案叩了三下,外头候着的一内侍朝内里躬身一揖,悄声退了出去。国公爷视线从内侍挪至长公主身上,凝着她没动。殿内沉静如斯,就连风声都是悄然的。或许是这()么多年过于默契,谁也没做声。动静由远及近,如同慢慢煮沸的水,渐渐昭然。整齐划一的脚步鱼贯而入。不一会,整个府邸躁动起来,甚至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国公爷看着长公主,长公主将那碗参汤喝得一滴不剩,最后慢慢搁在桌案上,目光就睇着干净的碗底,始终不曾抬眸。哭声渐烈,一下又一下击动心中那根弦,那根弦越绷越紧。是六少爷王书业的声音率先打破殿内的死寂。“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国公府,诏令何在,文书何在?咱们大晋还有没有王法!”那为首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穿着一身火红的飞鱼服,刀削般的面容咧起一抹阴沉的冷笑,眼神斜斜睨了身侧一千户一眼,那千户将一道明黄的圣旨在王书业跟前晃了晃。王书业一袭月白的长衫,长身绷如满弓,立即接过圣旨一瞧,一眼扫下来不见内阁的官印,断然拂袖,朝着门口方向一指,满腹嘲讽,“虽是陛下圣旨,却不经内阁签发,视为中旨,中旨可奉可不奉!”十七岁的少年,铁骨铮铮,英姿挺拔,双目灼灼似骄阳,令人目眩。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眼底寒芒冷冽,警告道,“六少爷,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违抗圣令,视同谋反。”四太太见儿子出言不逊,连忙推着丈夫去拉儿子回来。四老爷战战兢兢奔向前,与大老爷一道,将王书业给强行扯入殿内,王书业气得大骂,“放开我,你们拦着我作甚,我们王家世代清贵,岂容他人侮辱?你们怕死,我不怕,有种与锦衣卫韩良同时一退。恢弘的殿宇正中,独独剩下夫妻二人。长公主坐着未动,眼底的木然渐渐褪去,缓缓浮上来的首先是一抹苍凉,“王赫,咱们也该结束了。”国公爷眼里忽然蓄了满满一眶酸楚,嘴唇蠕动着,好半晌方开口,“殿下有没有想过,那样东西始终不曾存在过呢。”长公主霍然起身,苍凉的眉目转瞬戾光凛凛,一步一步逼近王国公,“那你呢,你从始至终可跟我说过一句实话?”“殿下想听什么实话?”“东西何在?”“没有!”“不可能!”长公主拂袖后退,双手撑在桌案上,眼角皱纹拧成一把利刃,“乾元十三年腊月初十,冬风冷冽,桥头堡的冰雪覆了一层又一层,黄绢冻僵了摊不开,墨锭如石研不动,是你父亲撕下下摆内衬给晋宁皇伯,皇伯咬破手指,写下一份衣带诏。”“诏书上写了什么?”国公爷眉峰缓缓聚起如浓墨,“你认为写了什么?”长公主面带寒霜,目光移向门庭外,“彼时他长子随军战死,幼子尚在京城,遗诏上写的大约是让已故的堂次兄继位吧。”国公爷负手轻轻一笑,“若写着让皇次子继位,这般恋栈权位,他自刎作甚?”长公主眯眼,“那你告诉我,遗诏上写了什么?”国公爷摇头,神色清明,“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没有天下百姓,何来君王?晋宁陛下深谙此理,故而不惜以身殉国,以定臣民抗敌之决心,”“彼时国危若卵,江山倾覆在即,琅琊王氏素有匡扶社稷之贤名,晋宁陛下临终前大约是命我父亲回京,速速另立新君,以振朝纲,只可惜晋宁陛下自刎不久,我父亲亦战死桥头堡,未能履命。”“遗诏或许写了,或许没有,但桥头堡八千七百名将士,一百五十六名臣工,无一生还。”“‘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长公主殿下与其替陛下寻这份莫须有的遗诏,且不如思量如何为君,如何养民?”“殿下,臣言尽于此,还请殿下明察。”国公爷对着昔日的妻子,如今的摄政长公主长长一揖。长公主深深阖着目,自空茫的胸膛间闷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她摇着头哑声开口,“王赫,非我拘着不放,此事已在朝廷掀起骇然风波,物议沸然。陛下需要一个交代,百官需要一个交代,黎民也需要一个交代,否则琅琊王氏如何洗脱私藏末帝宝藏的罪名?”
国公爷面颊覆着一层淡淡的感伤,他犹自含笑,“自殿下深夜回府,我便知道这桩事需要一个了断,事情自我父亲始,由我而终。”“但,在我给出交代前,殿下可否答应我一桩事?”长公主听了他视死如归的淡然语气,胸膛蓦然升腾起一丝恨怒,厉声斥道,“王赫,天下生路千千万,你为何偏偏选一条死路?”“若你说的是真话,晋宁帝不曾留下遗诏,那咱们俩被绑缚几十年岂不是可笑?若你说的是假话,那么,王赫,你始终不曾选过我,我以为这么多年朝夕相处,我与王家生死与共,你该站在我这边,我成了,王家依旧如日中天,长盛不衰,可你没有,你藏得太深,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你对我笑对我恼,那一刻是真,那一刻是假?”泪意忽然涌上眼眶,又在一瞬间被她抑制住,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眉心的颤意。王国公看着她克制的模样,忽然有些失神,他木讷地愣了一会儿,旋即自唇角荡开一线苦笑,“殿下视我为质子,我却拿殿下当妻子,先皇后纵然千不是,万不是,殿下您却是无辜的,当年先皇后赐婚之时,殿下亦是不情愿的吧,段家涉嫌谋反,那么小的孩子稚嫩又无辜,她拿孩儿威胁您,您不得已带着孩子改嫁给我,纵容那时我对殿下无男女之情,心里却是钦佩且怜惜殿下的。”听到此处的大老爷王宾扑通跪地,嚎啕大哭。“母亲”当年段家谋反,身为段家的嫡长孙,王宾本该就地正法,他一直以为是因母亲的公主身份而保住性命,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当年先皇后竟然拿他威胁母亲改嫁王赫。眼泪轻轻地在长公主白皙的面颊滑下一条水痕,她怔怔盯着面前的桌案,昨夜燃起的香薰已枯,零落一地香灰,清风浅浅掀起灰尘,有的落在脚面,有的扑在她衣摆,还有一些静静地黏在她心尖,挥之不去。“终究是我皇家对不住你,害你这么多年被困长春宫,王赫,即日起,你我夫妻缘分已尽。”三老爷和四老爷同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四十年的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同床共枕,终究是越不过那一道自最开始便划下的天堑。明明近在迟尺,却犹如天各一方。或许在某个静夜他们深深靠近过彼此,又因彼此不同的使命而背道而驰。一道悠然的古钟自苍茫的风声掠过来,附近的长安庙到了诵经之时,每每这个时候,长公主爱执香茗在手,听国公爷吟一段《清心经》。再也不会有了。和煦的春风拂过他苍茫的眉眼,褪不去他眼底嵌着的深深遗憾,这些遗憾有对先妻的愧疚,有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子嗣屹立朝堂时的萧索,亦有不能再对着那个人素手描眉的惋惜。钟声悠扬仿佛要荡涤干净这世间的尘污,罪孽。国公爷久久凝然不语。听得身后那人无声无息,长公主勠力转身,一双深目如寒潭似的死死钉在他身上,忽的抬袖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至眉眼前,带着咆哮,“我最后一遍问你,你手中是否有晋宁遗诏,你是不是晋宁旧臣,欲携诏篡位?”“只要你跟我说一句实话,我今日放过你,王赫,我只要一句实话而已”仅此而已。长公主眼角绷紧,额尖的青筋乱跳,那沉寂许久的头风犯了,头昏目眩。她或许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柔情从来不曾为哪个人折腰,这一刻眼底的泪光被一片深红所覆盖。那一撮烈火那眸间深深压抑的怒恨,跟刺一样漫入国公爷心口,四十年夫妻,今日是她节+完整章节』(),面朝长公主而立,长袖往内殿一指,“殿下不是想要遗诏么,淮给殿下一个交代。”四目相接。长公主目色幽深,王书淮神情分外沉静。长公主犹豫片刻,率先朝内殿步去。朝云和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紧随其后。王书淮最后一个踏入内殿,他跨过门槛,看着上方居高临下的长公主道,“殿下可知今日之事是何人所谋,目的又何在?”长公主神色恢复如常,冷哼一声,“信王这点雕虫小技本宫还不放在眼里,只要拿到那道晋宁遗诏,我想立谁为太子,谁便是太子。”王书淮笑,挺拔的身影年轻富有朝气,跟一柄锋芒毕露的剑插在这浩瀚的天地间,那极轻的一声笑,更是将那眼底的轻狂冷厉与自信张扬到了极致,“殿下终于说出实话了,”他语气冰冷又带着几分洞穿真相的了然,“殿下心里想要的终究是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什么王家,什么婚姻,什么丈夫子嗣,又算得了什么?”长公主唇角轻嗤,不屑睨着他,“书淮这是要教本宫做人?”王书淮面色淡漠,“殿下可知我琅琊王家为何屹立数百年不倒吗?因为我王家顺应天下大势,顺应民心,殿下或许说,书淮言之无物,那书淮就告诉殿下,这消失的一日一夜,书淮做了什么?”“我与殿下明言,只要殿下今日一意孤行,逼死我祖父,那明日整个朝廷整个天下都将知道晋宁遗诏的旧案,或许到那时,没有遗诏也有了遗诏,殿下信吗?”长公主凤目眯紧。王书淮语锋一转,“自然,殿下利用霍霍皇权强行压制,算不得什么,那整个江南呢?金陵国子监三千学子不日便聚集在南都正阳门外,声讨朝廷,金陵上千豪族,无数绿林乘势谋反,占山为王整个江南赋税重地将摆脱朝廷的钳制,这个结果是殿下想看到的吗?”长公主喉咙翻滚,“你威胁我?”“不敢。”年轻的男人眉目翩然,腔调更是漫不经心,“北有蒙兀虎视眈眈,西有楚国卧榻酣睡,若再失去江南,陛下和殿下这个江山还坐得稳吗?”琅琊王家本曾盘踞江南,在江南亦有不少门生故旧,否则这次王书淮南下推行国政,也不会那么顺利,甚至正是因为王家这份无与伦比的声望,百官在最初才会举荐王书淮担任江南清吏司的员外郎,只有王家人才能势如破竹推行税政,稳住整个江南。王书淮有恃无恐地看着长公主,“殿下要祖父的命,除掉这位所谓的晋宁旧臣之首,那我便要整个江南,殿下看着办。”戾气在胸膛来回乱窜,她节。完整章节』()”长公主眼底忽然如拨云见月般闪过一丝银芒,“所以,如果那日我不如你们的意,你们照旧不会站在我这边,是吗?”王赫没给她的答案,王书淮给了。王书淮缓缓颔首,“是。”他语调清幽,“‘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义之所在,天下赴之,仁之所在,天下服之。’此为君之道也,”“所以,殿下要做明君。”长公主愤然一笑,宽袖一掷缓缓背在身后,“可是王书淮,此事不由我一人做主,尚且有朝官看着,有陛下看着,这个交代即便我不要,他们还要。”“很简单,”王书淮与她并排而立,一同张望洞开的窗棂外,那里有青天,有白云,更是一行飞燕盘旋至天际深处,“王府大门外聚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更有不少朝臣在四境盯着动静,只需殿下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出面言明,锦衣卫已翻遍整个王府,并不曾有什么末帝宝藏,若再有人无事生非,杀无赦。”“至于殿下如何给陛下交待,书淮也替殿下想到了。”只见这位卓而出群的男子,神态从容地从袖口下掏出一物,递给长公主,“殿下不是要看遗诏么,遗诏在这。”内殿诸人皆是心神战栗。只见他宽大的掌心摊着一物,一块泛黄的素面提花白底缎布,隐约似有暗红的字迹闪现。长公主面色狐疑地看着王书淮,朝云立即上前替长公主接过此物,随后打开给长公主瞧。上头正是晋宁皇帝亲笔四字,“天下为公”。朝云跟长公主同时震然。长公主接过这份所谓的遗诏,只觉可笑,“王书淮,这是你亲笔吗?”王书淮少时书法卓绝,擅长模仿各家书法,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寻一件老国公的旧衣似乎不难,再去藏书阁翻出那位晋宁陛下的字迹也不难,亏得王书淮做的炉火纯青。王书淮还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腔调,“真不真很重要吗?陛下拿着这遗诏,亦可以说他是天命所归,殿下难道不满意?”一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听到这,发出一声冰冷的嘲讽,“王书淮,你好大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糊弄陛下和长公主”他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晃,那人快的猝不及防,紧接着一道寒芒一闪而逝,他甚至来不及拔()出长剑,一柄极细的刀刃划过他脖颈,将他所有嗓音扼住在喉咙里。长公主看着王书淮刀起刀落,干脆利落到不可思议,面上交织着惊怒与愤然,“你”王书淮冷着脸将渐渐软去的韩良扔去一旁,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上的鲜血,语气淡漠,“锦衣卫指挥同知韩良乃晋宁旧臣潜伏在陛下跟前的棋子,他奉命跟随长公主殿下搜查王家,待寻出遗诏后,趁长公主不备欲夺遗诏,为长公主身侧的女卫所杀。”长公主:“”回府之前,王书淮便做了一些准备,这个韩良贪功冒进,手段狠辣,近来深得皇帝和长公主信任,这样的人或许得上司欣慰,却不得同僚欢喜,锦衣卫里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多得去了。王书淮轻易便可笼络人,暗中做些手脚,等韩良一死,王家危机解除,他顺带还在锦衣卫结了一暗桩,走一步算三步,是王书淮一贯的作风。王书淮侧眸看过来,清隽的眸子荡着一抹浅笑,“殿下,这个理由如何?殿下还有顾虑吗?”长公主看疯子似的看着王书淮,轻轻咽了咽喉咙。一刻钟后,大家看着长公主捏着一物面色铁青迈出内殿。而在她身后,王书淮步履悠然跟了出来,王书淮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衣襟上似乎沾了星星点点的血。朝云后怕又钦佩地看了一眼王书淮,最后朝人群里满目担忧的谢云初悄悄点了下头。长公主来到门口,手撑门框而立,长长吸了一口气。朝云立在她身后做好随时搀她的准备。王家所有人愣愣看着长公主跟王书淮,不知道内殿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是大老爷抑制不住轻声唤了一句娘,长公主这才回神转身,一个个看过去,有满目苍凉的大儿子,端正清然的三儿子,还有痛哭流涕的四儿子,甚至还有那些媳妇孙儿长公主视线最后落在神色凝滞的国公爷身上,忽然如释重负道,“王赫,待我回宫,便送来和离书,今日起,你便自由了。”国公爷漆灰的双眸慢慢转动一圈,缓缓抬起视线与她相接,想要开口,喉咙仿佛黏住似的,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恍惚一瞬间,到了垂暮之年。长公主继续道,“宾儿我带走,让他改姓段,老三老四”说到这里,她目光挪向三老爷和四老爷,“你们二人意下如何?”三老爷颓然坐在国公爷膝下,目光空洞,语气却坚定,“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长公主无话可说,她又看向四老爷。四老爷哭得最凶,看了看露出喜色的长兄,与面冷如霜的三兄,迟疑了片刻,还是拂了眼泪正色道,“儿子也是王家人。”也不知是国公爷那番话震撼了他,还是王家数百年的风骨蕴染了他,四老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王家人,他以身为王家人而自豪。长公主脸色并无明显变化,“那便如此,至于这府邸”她目光淡然扫过门庭外的一草一木,最后垂目,“一切复原。”原先长公主府与王国公府比邻而居,后来先皇后下令拆除了那道围墙,如今不过是重新筑起罢了。该他的都还给他。长公主欲出门时,王书淮忽然叫住了她,“殿下,还有一事,淮想请教殿下。”长公主回过身来,这回眼神已十分平静,“何事?”王书淮问道,“先祖母之死,可与先皇后有关?”长公主微愣,一时竟然想不起那个人来,思绪在纷乱的脑海翻腾片刻,她慢声道,“你祖母于锦泰五年七月去世,我亡夫在同年九月初二伏法,我母后是在段家出事后才萌生让我与你祖父结亲的想法,你祖母当是病故,并非我母亲赐死,王书淮,本宫或许心狠手辣,或许冷血无情,却从不屑行下三滥的伎俩。”“更不会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扔下这话,长公主搭着朝云的手臂,大步离开。当年王家与长公主结亲,朝中猜测纷纭,说什么的都有,联想那位先皇后的手段,有人猜测王老夫人为她赐死也不奇怪。二老爷王寿犹然不信,扑腾在国公爷膝下问,“父亲,果真如此?”这是他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国公爷目色苍茫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哑声道,“为父即便自绝,也不可能看着你母亲为人所害。”二老爷彻底释然。是夜,长公主遣人送来和离书,国公爷拿到和离书后,蹒跚迈进小祠堂,麻木地将先妻的牌位从偏室挪回正堂,随后独自一人坐在祠堂的台矶处。他自幼承祖训,视天下为己任,年少时身上始终驻着一泓清晖,似月色似日芒,风拂不去,雨淋不褪,亡妻临终前骨瘦如柴的手拉着他不停质问,质问在他眼里什么重要,长公主亦曾笑问他,他心里除了家族责任,除了士大夫之使命,还有什么。或许曾有豪情万丈,或许还有壮志未酬,或许只剩一腔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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