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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乖,不哭不哭……”
似初为人母不多时,少妇既怕旁人叨扰,又怕伤了孩子,两眼通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回身看清棚内情形,老伯神色不变,抬眼望了望澧水两岸,大步走向近旁的一株垂柳,折下两条嫩柳枝,而后一边走向妇人,一边动作不停,三两下功夫,一只柳枝小兔出现在他手上,煞是活灵活现。
“囡囡看,这是什么?”
他蹲在妇人另侧,拿起柳枝小兔逗着襁褓里的婴孩,眉目舒展,口中不由自主哼起童谣。
“魇去去,枕安安,梦里桃源乡……”
满市熙攘嚣喧,莺飞燕鸣,姒云的听力只是寻常,本不该听清他口中的低吟浅唱。
许是清明将至,旧人借春风,非要让她听清老伯口中童谣,那流传于缯申交界之地的小调落入耳中的刹那,姒云眸光一颤,如同醍醐灌顶,盘桓在脑中许久的诸多疑惑与违和突然有了解释。
譬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逐利而生的商人都闭门不出的雪天,老伯何以夜不归家,却一人独守在人迹寥寥的桥下?
譬如流言四起的彼时,他为何不曾过问姒云的身份,却已笃信她的为人,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譬如那句脱口而出的“都是苦命人”。
依照梅如月的说辞,她在去往北岸的当日便偶遇了公子征,而后便被安置进了小院。若此话属实,老伯又从何处知晓她的生平与过往?何以断定她也是苦命人?
再到方才,梅家姑娘如兰来自缯国浒城,理应偏好缯申地界的风味。不喜京畿口味如她,为何独用得惯老伯做的甜羮?是巧合,还是他几人早已相识?
“子叔?”注目一街之隔许久,揣度片刻,姒云眯起双眼。
“夫人?”
“钱袋。”姒云伸出手。
嬴子叔抬头,不解道:“夫人是要?”
姒云敛下眸光,却不解释:“回宫后还你。”
嬴子叔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春光疏落的糖水铺。
那妇人已经抱着孩子走远,老伯驻足棚下,目光空茫而悠远,仿似柳絮迷人眼,忘了来处,亦不知归途。
明白了什么,嬴子叔解下钱袋,双手奉至姒云面前:“夫人,这些可够?”
姒云接过钱袋,拿在手上掂了掂,见糖水铺里客人不多,朝他两人轻一颔首,跃下辇车,穿过官道而去。
“老伯?”
“欸!”听见声音,老伯陡然回神,脸上堆起一如既往的憨笑,搓着双手,转过身。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又似被斜照而来的光晃了眼,很快恢复如常,笑盈盈道:“夫人又来喝汤?”
姒云垂目看向他身前那几桶热气氤氲的甜汤,颔首道:“老伯,可有哪种甜羮里放了苹?”
缯国多水亦多苹,缯申边界之地的百姓常以苹为食。
老伯神情一怔,眼底若有暗影掠过,霎时又万里晴空,陪着笑道:“今儿个不巧,苹羮做的少了些,方才最后两碗已让如兰姑娘拿走。夫人若不弃,不若换个口味?”
姒云看他,似默许了他的提议,绕过铺子,落座他身后。
待老伯端来甜羮,姒云才唤住他,若无其事道:“此前问了老伯许多事,却一直忘了问,老伯贵姓?家住何方?”
老伯正拎起帕子拭手,闻言眸光忽闪,放下帕子的同时,似作了什么决断,眉目间倏忽多出几分此前不曾有的坦然与从容。
“夫人既问起,”他直起身,如士族那般拂了拂并不存在的长袖,拱手揖礼道,“不瞒夫人,鄙姓姜,来自申国。”
《周礼》有云:礼不下庶人。庶人与士族遵从之礼不同,揖礼亦有些许差别。
姜伯方才之礼,等同于明言他本非庶人。
北市嗡嗡营营如旧,棚下一坐一站,许久没人出声。
老伯维持着倾身拱手的姿势,似在静等她问话,而姒云不紧不慢吃着甜羮,似已知晓答案。
不多时,甜羮见底,她轻拭唇角,又漫不经心环顾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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