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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神山境外之地,一辆马车方才驶出一条谷口,忽然道旁的密林之中,一齐跳出十多个黑色身影,顿时就让几只拉缰的马儿顷刻暴毙。马车仍在惯性中行驶,但轮毂轧上马尸之后,竟一下子直冲上天,几乎快把明月遮住了。乐弧和老斐正以玄踏随行,他仍在揣摩老斐的身份,忽见有一伙人袭击了庄秞的御驾,便一个高跳凌空,单手托起马车的轮毂,接着高举马车飞身而下。待马车平稳落地,他紧张地向里一问,“大王,你没事吧?”“发生了何事?”庄秞回问一声。君臣隔着车门正交话,乐弧尚未来得及回答,却又发现方才的十多名死侍又从谷道两旁跳出,全朝二十步之外的老斐飞身逼去,他以为是对老斐发动闪击,遂下意识地伸手大叫,“小……”然而一个“心”字尚未脱口,眼里看到的场景使得他眉头一紧,随之脚步一挪,同时一只手猛然推上正在推开的车门,“大王且坐,先别出来!”未料得,一群突袭者竟与老斐是一伙,此时全都站在老斐的身后冷眼以待。“妈的!”乐弧啐了一口吐沫。“乐大统领的膂力还是那么惊人,不愧是辛先生最喜欢的学生。”老斐不缓不慢地说道。乐弧早对老斐的身份感到好奇,也在心底琢磨了很多遍,本无半点眉目,此时对方的一席话,宛若一根锥子刺进了他的皮肉,于是化愤为惊,“本统领十二岁以白身拜入麟池,以往经历等同一张白纸,谁会知道我曾是翼州广埔公的学生?你能说出此事,莫非是广埔公的亲信?”老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同时向东眺望,“是广埔公的亲信没错,却不是今日的广埔公。我们都唤辛氏三代族长为辛先生,而现在的广埔公是辛戍,再也不是那个仁心若谷的辛先生了。”乐弧眉头深蹙,“是,辛先生已经死了……”“死了几十年了。”老斐喟道,“辛先生死后,能够活着的人并不多,而有幸活下来的人,也几乎都在辛戍的追杀下丧命,老朽总以为只剩自己苟活人世。”这老斐的身份颇为神秘,乐弧回首望了望马车,感觉此时分神极为不妥,随之镇定思绪,“本统领不在乎你是谁,且问你,你们此次行刺,主谋是谁?到底是范攸,还是大护宰?”老斐轻轻摇头,似乎觉得可笑,“叫我怎么说呢?总之作为死侍,不可能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乐弧仍在质疑老斐的身份,“辛先生的家臣,有哪一个不是忠义之士?他们可不会为了一点小钱滥杀无辜!你既是死侍,就绝不可能是辛先生的家臣。”老斐闷哼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乐大统领的儿时印象大概不太准。”庄秞坐在马车里战战兢兢,冲着外面叫道,“乐弧!你身上不是有一百万两银子?快给他!保住性命要紧!”乐弧冲着老斐的身后扫视一眼,发现拢共十二名死侍,均不是一般的巨持,而且这个老斐的气场十分强大,起码怀有象翥的修为。此时敌众我寡,纵然可以杀出重围,也难保沧王不伤一发,要是掏出银票就能退敌,不失为明哲之选。乐弧掏出一沓银票,夹在指中,肃目道,“听着!这马车里头,坐的是沧州的大王!识相的话,拿着钱走人!”一番话,引得一群死侍开怀大笑,老斐则莫名其妙地环顾周围,而后淡声道,“我等向来不识相,所以沧王必须死在这里。你若识相的话,不妨带着你的一百万两银票另谋出路。当然,要是你有意成为死侍,倒可以跟着在下混个温饱。”马车里的庄秞听此,不住地颤抖,疑声道,“乐弧!你,你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吧……”一轮法象陡然祭出,乐弧托着法象,毅声道,“大王切勿多疑,卑职承蒙王恩,即便颅开,也不会忘了‘忠节’二字!”老斐看着乐弧的法象微微出神,少时以一种揶揄的口气说道,“记得你小的时候,不是很怕死吗?何时变得这么有胆识?看来老朽错过了很多!”乐弧眉头紧锁,“听你话音,本统领恐怕都要长你几岁!花心思耍一些花招,不如动手实在,要打,动手便是!”“耍花招……”老斐感慨道,“其实,你的资质很一般,惟独膂力超凡。我曾说你此生最多达到巨持的境界,但一转眼间几十年过去,竟已成了象翥,此乃不敢想象。不过能在几十年之内,将一个平庸之人培育成此等模样,麟池不愧是名师之渊薮,你能踏进麟池,肯定是撞上了什么奇遇。”“要打便来,何必啰嗦?”乐弧愤声道。老斐呵呵一声,快言道,“不瞒了,老朽姓斐名翡,乃翼州广埔人氏……”“你……”乐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都是错愕,“怎,怎么会,翡叔嫉恶如仇,怎会沦为死侍?你,你分明是在扰乱……”“小弧,想不到翡叔会在这种场景下与你重逢……”随着一阵豪放的笑声响起,这个自称斐翡的人揭开了面具。,!一刹那间,乐弧睁大了眼睛,却看眼前之人露出一副苍老的脸,那脸容貌尽毁,一道道伤痕宛若爬山虎的茎儿爬满面庞。这一副容貌,已分不清是人是鬼,显然不符合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但此人笑起来时,却与记忆里的笑容神韵相仿。“小弧,我换上这副新容貌已有很多年了,不知此时的你,能否辨得?”斐翡微笑道。“翡叔,你没死……”哽咽地说完,这个大统领登时熄灭法象,不觉泪目,“翡叔,我以为你死了!我是以为你死了,才逃到了沧州!”“这么多年过去,仿若一梦,一转眼,你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斐翡咳嗽两声,换回苍老的本声说道,“那年辛戍到处灭口,广埔乃至翼州实在待不下去了,我只能逃亡……我其实也找过你,但没有寻到你的踪迹,也以为你是死了……”乐弧满脸悲色的回忆道,“那年,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公爵府,辛戍到处杀人,是辛吉把我塞进一头奇灵的尸体里,我才侥幸逃过一劫。”“辛吉……”斐翡挥去伤感之色,欣然道,“往事了了,无需再提。那年幸亏没有找到你。今时今日,你不但成为了炼士,还当上了飞鱼营大统领,看来你的愿望都已实现,这很不错。要是当年找到了你,你只会是一名死侍……”庄秞听到这里,心急如焚,朝着马车外大叫道,“乐弧,孤王知道你是翼州人,可孤王没想到你和那个辛氏逆贼有瓜葛,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孤王?今日之事,你敢说和你无关?”“我……”乐弧缓过神,用手背擦拭掉泪水,冲着斐翡说道,“翡叔,‘忠义’二字是你教给我的!今日我侍沧王,不能没了忠义,还请放过沧王!”斐翡的目光变得严肃,“当年辛先生之死,全因‘辛子岭’内的一万亩药田,而辛戍之所以能够取得族长之位,便是沧纵王庄移为了药材暗襄人手。你要知道,沧纵王实是祸首之一,你怎替仇人之子求情?”“辛先生被害,我也痛心,然沧纵王已经死了!”乐弧高声说道。“唉,其实翡叔没想过报仇。”斐翡悲苦一叹,苦言道,“辛先生临死之前,交代我等,说辛戍是他胞弟,成王败寇,他认,勿要再兴风雨。”“那就放过沧王!”乐弧央求道。“辛戍可以不杀,庄移岂能不杀?”斐翡露出凛冽地杀气,“庄移是死了,但父债子还,我要用庄秞的人头祭奠辛先生!”“有理!非常有理!孤王也赞成!”庄秞隔着车门叫道,“孤王非独子,其实还有几个兄弟,为何不杀我兄弟?”一句话,却把一群死侍逗笑了,当中有人笑道,“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也不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乐弧摇头一叹,“大王,斐翡不会杀你,可他最恨没有骨气的人……”“孤王壮志未酬,不想抱憾而死!”庄秞急声说道,“乐弧!自我承位以来,每天都是窝囊的活着!实在不想窝窝囊囊地结束此生!我必须参加猎奇大会!必须夺魁!”说罢,攥紧双拳,泣声泣语道,“鲁爷爷说过,只要我夺得魁名,就让我亲政,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想尽力一试,因为这是我惟一可以亲政的办法……”“亲政……”斐翡冷哼一声,“当年范氏治下,沧州万民以书卷为乐,这里曾是贤人云集之地,名士交流之土,简朴风流,鎏州也都不如。不意庄氏自立,致沧州万民赴乱火,且瞧各郡,哪里不是十室九空?”一番谴责说罢,跟着笑谈道,“当然,若真有一王,能续成祖之志,成祖之才,继往圣之韬略,开一方之太平,那我斐翡愿用人头向天祷告,但你这个沧王有何才识?何以亲政?”“小王……”马车内陷入沉寂,一会儿车门缓缓推开,庄秞掩泪走出,盘膝在车头,“小王并无什么才学……”“若无才,那么亲政又如何?”斐翡冷哼道,“你已成年,并非年幼,庄鲁不让你亲政,自是无甚过人之处,不堪扶植。”“正是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小王才宵衣旰食,研读经典,勤以功刻,文武兼修从不怠慢。”庄秞的神色恢复平静,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明月,冷风吹拂着他的鬓丝,“小王没有成祖一统九州的雄志,却有一个想让沧州太平的夙愿。犹记五岁那年,小王跟随庄太公去了趟鎏州,才明白何为太平乐土。那鎏州简直就像一个世外之地,谁能想到,随便一条大街上,竟都是一群群肤发洁净的人,他们衣着华丽,笑容相和,更有一座座琼楼玉宇像山一样群筑。那一幕一幕,令小王惊叹的同时,又不禁哭了。我哭着问庄太公,我们沧州为何那般凋敝?为何鎏州的牲口都能吃到沧州百姓吃不到的食物?庄太公摇头说,‘沧州的土地已被玄气烤焦了,再也种不出粮食,更没有产物铺设鎏州的繁华。’当时小王并不明白庄太公是何意思。后来看着庄氏和范氏的争斗,又看着庄氏内部的争斗,小王才明白庄太公所说之意。”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说到这里,庄秞溢下眼泪,“沧州的大地并非再也种不出粮食,只要庄氏一心,范氏安定,这里的明月也将是别州羡慕的景色……”斐翡喟然一声,“说之简单,可难呐!太难了……”“也不难,只要调停争斗,还田于民,自可以休养生息。难,只在于没有人会放下手中的利益,光是还田于民就很不易,因为没有人会把紧握的东西松开。”庄秞目不转睛地看向斐翡,“此次小王去到琳琊商盟,以一郡之地交换三件法器,可能在他人眼中,此乃荒唐之举。一郡之地,只换三件法器确实可笑,但可笑的并非小王,因为在小王眼里,取得三件法器,意义重大,非一郡之地可比。沧州各族皆出自于麟池,自是有识之士众多,谁人不知万物取之于民的道理?有道是民殷则诸侯强,要是大肆鼓励生产,往后的税收便大于剥削,因此卸下各大氏族的利剑清治几年,便不会再有饿殍产生。”斐翡耸了耸肩,“大王倒是怀有赤子之心,但炼士饭来伸手,就算沧州再无闲田,谁能料得饭进谁口?”“此乃朽之根本。”庄秞垂首道,“不得不说,自我庄氏自立以来,压迫日趋严重,究其根本,啻族人因为权位而勾结势力,故而一棵大树朽也。”“是。”斐翡冷笑道,“谁是虫,大王应该明白。”“此乃法度不严之过。”庄秞摇头道,“庄太公避讳争斗,对外宽和,对内也宽和。殊不知,大树有虫不治则朽,今外虫外食,内虫内食,更甚是内虫请外虫而内食,久之,一棵大树岂能不朽?”“庄鲁之神威,连玄机城也要礼敬三分。”斐翡大笑道,“但庄鲁养虫之道,比起汉州齐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庄秞素对庄鲁怀有敬畏之心,听到此话,脸上倒是并无不悦,反而露出一抹淡笑,其后眼神一紧,正声道,“小王并无庄太公的神威,若是有,敢蛀沧州大树者,一律诛之!”“一律诛之……”斐翡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自顾自地沉吟起来。察觉斐翡有所动容,乐弧再一次求道,“翡叔,曾几何时,我做梦都想在你面前祭出法象,但此时绝对不想这样,请你放过沧王!”斐翡缓过神,眺望谷道尽头,“放过沧王,我将在此万劫不复,然我之首级向天祷告也无妨,只是敢问沧王不会辜负我吗?”“翡叔,此言何意?”乐弧浑身一颤。“何意……”斐翡微笑道,“沧王驾临琳琊一事,范逸已命吕良禀报庄积,此乃弑君的天赐良机,庄积怎会错过?这不,他们已经快到了。”“催命鬼吕良!”庄秞大惊失色,“我命休矣!”“吕良……不说吕良,庄积也是一位巅峰象翥啊!”乐弧痛声道,“要是佘莽在此,大王尚有逃生的机会!蠢夫当初真不该贪恋大统领一职!”“小弧,事不宜迟,你带沧王先走!”斐翡高声道。“死帅,好,好像晚了……”斐翡的身后传来一名死侍的声音。确实,斐翡很快感知到百步方圆之外,已有好几位强者不断挺近。……:()掌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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