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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虽然即将到来的战争让人恐惧,还是不敌十足的倦意,那时“黑脸弗雷泽族”(因为他们脸上还留着黑炭的痕迹)和他们的头儿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没睡了。詹米捡了一捆草当枕头,苏格兰披肩塞在肩膀周围,与他的手下一起躺在波浪起伏的草丛中。
好几年前,他还在法队时,有位军士曾和这些年轻的佣兵说过该怎么在大战前一晚入眠。
“先安顿下来放松,反省自己,好好念一遍《悔罪经》。雨果神父说,如果你在战地这样做,即使没有神父听你忏悔,你的罪还是可以被赦免。既然睡着时不能作恶,醒来时你就已经蒙受天恩,也准备好把那些浑蛋杀个片甲不留。等着你的不是一场胜仗,就是极乐天堂,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詹米虽然私底下觉得这番话逻辑有点问题,但不失为一个好建议。良心得到安慰能减轻灵魂的负担,一再重复的祷词也有安抚效果,让脑海不再想象可怕的画面,让自己镇静下来进入梦乡。詹米望着漆黑的天空,用意志力让僵硬的肩颈放松,投入大地的怀抱。星辰暗淡迷蒙,不如邻近英军营火来得光明。
詹米的思绪来到身边的手下,一个一个点名。比起自己的罪孽污秽,他们让詹米更内疚不安。罗斯、麦克默多、金凯德、肯特、麦克卢尔……他停了一下,感谢老天,至少自己的妻子和那孩子菲格斯还安全。他继续想着克莱尔,想沉浸在美好的记忆里,她坚定的微笑,环抱她美妙温暖、真实存在的躯体,当天下午和他吻别时,那火热的身躯紧紧抵着他。尽管詹米又累又倦,默里勋爵也在附近,詹米还是冲动地想扑到她身上,连衣服都不脱立刻占有她。真奇怪,战争迫在眉睫时,他总是充满对她的,就像现在……
他还没默数完每个人,眼皮就已经合上了,好像是疲倦将他往下拉似的。想起克莱尔,他的下身微微抽紧。他努力想驱散欲火,继续还没结束的点名,像个牧羊人数着一群要带去宰的羊儿入睡。
但这场仗不会是场屠杀,他努力说服自己,想让自己安心。詹姆斯党只有轻微伤亡,如果克莱尔说得没错,会有三十人死亡。詹姆斯党军队有两千人,拉里堡的人成为三十人之一的概率非常小,对吧?
他裹在苏格兰披肩里微微打颤,极力摆脱那短暂却翻搅他五脏六腑的疑虑。“如果”克莱尔说得没错。他仍不免感到疑虑,尽管看到她在那受诅咒的巨石阵旁,她的面容因为恐惧而崩溃,金色的双眸惊恐地圆睁,身形轮廓逐渐模糊。而一样惊恐的他伸手攫住她往回拉,只能感觉手中她脆弱的手。也许他该让她回去属于她自己的地方。不,不是“也许”,他“应该”让她回去,但他把她拉了回来。他虽然给她机会选择,却不顾一切想她,是那股力量把她留在身边。她留了下来,给他机会去选择是否相信她。挺身行动,或转身逃离。他已经做出选择,而什么也阻止不了黎明降临。
他的心怦怦地跳,手腕、腹腔和下身的脉搏也附和着心脏快速跳动。詹米镇静不下来,于是继续点名,每一下心跳伴着一个人名。威利·麦克纳布、鲍比·麦克纳布、乔迪·麦克纳布……谢天谢地,幸好小拉比·麦克纳布安全在家……威尔·弗雷泽、尤恩·弗雷泽、乔夫瑞·麦克卢尔……他有没有打伤乔治及索利·麦克卢尔?詹米动了动身子,微微一笑,感觉肋骨边的疼痛逐渐消失。默塔,哎,强悍的老家伙……至少我用不着担心你。威廉·默里、鲁弗斯·默里、乔迪、华莱士、西蒙……
詹米总算闭着眼数完,把他们交托给黑暗的上苍,嘴里下意识地以法文低声念着祷词,沉沉睡去。
“上帝啊,我很抱歉……”
我到屋里巡视了一趟,换掉一个伤患腿上浸满血的敷料。血现在应该要止住了,却还是继续流,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骨质脆弱。破晓前如果血仍然止不住,我就得找阿契或某个兼任兽医的手术师来,替他截肢、烧烙伤口。
想到这点,我就感到心情沉重,即使四肢健全要生活都很不容易了,遑论少了一条腿。我只能往好处想,在重新包扎的地方撒上一点明矾和硫黄。这些药物就算没有帮助,也不会有坏处,撒上去应该会痛,但我也爱莫能助。
我一边包扎那个人的腿,一边低声告诉他:“这可能会有点灼热感。”
那人低声说:“夫人,别担心,我会撑下去。”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汗水流过脸颊,闪闪发亮,但他依然对我微笑。
我拍拍他的肩,拂去遮住他眼睛的发丝,喂他喝水。“很好,一小时后我再来看看,希望你能忍过这段时间。”
他又说了一遍:“我会撑下去。”
我走出屋外,以为詹米睡着了。他抱膝而坐,脸枕在手臂上,但他一听到我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我坐到他身边,他握着我的手。
“我在黎明听到大炮声,好担心你。”我想起屋里的那个人,他的腿就是大炮炸断的。
詹米温柔一笑:“我也担心你,外乡人,我们都在为彼此担心。”
安静的高地军像一阵雾气,一次一步,通过一片海草。黑幕并未升起,但夜的感觉不同了。是了,是风的感觉不同,从海上吹向即将拂晓的寒冷陆地,还能听到遥远沙地上隐隐传来海浪的呼啸声。
尽管夜色不坠,光明已经到来,正好让詹米看到脚边有个人,再一步他就会踢到那人缩成一团的身体,跌个倒栽葱。
这么近碰上一个人,害得詹米吓得心脏狂跳,他蹲低好看个仔细。这人穿着英军的红外套,正在熟睡,还活着也没有受伤。詹米眯眼努力看着黑暗的四周,竖耳聆听有没有其他人熟睡的呼吸声,但只听到海浪声、草丛摆动声与风声,还有隐藏在士兵静默的咆哮中,那蹑足行进的沙沙声。
詹米匆匆回头,舔舔在潮湿空气中的干燥嘴唇。后面有人离他很近,他不能耽搁太久。下一个人的脚步可能不会这么小心,要是他叫出声来就糟了。
詹米把手探向短剑,但又迟疑了。战争是一回事,但他通常不愿意杀害熟睡中的敌人。对方看来只有一个人,离自己的军队有点距离。他不是哨兵,他们知道高地军就驻扎在山脊上,再怎么懒散的哨兵也不敢睡觉。或许这个士兵半夜想小解,体贴地走远了一点,完事后却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所以就地倒下睡着了。
詹米的掌心几乎握不住滑溜的金属枪身。他在苏格兰披肩上抹抹手,然后站起身,抓住枪管,枪托划出一个弧度被托起,然后瞄准下方。一股冲击的力道猛力冲撞詹米的肩胛骨,对方那颗坚硬的头颅一动也不动。敲击的力道让地上的英兵四肢摊平,但他除了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现在他的四肢像破布一样摊开,趴在地上。
詹米手掌仍在刺痛,他再次弯下腰,摸索着对方的下巴探寻脉搏。詹米感觉到脉搏跳动,安心站起身来。此时背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叫喊,詹米立刻旋过身,火枪已经架在肩膀上,却发现枪管瞄准的是凯堡的麦克唐纳族人。
“老天爷!”对方一边用法语低声说,一边在胸前画十字。詹米气得咬牙,原来是凯堡一个该死的法国神父,受奥沙利文的指示,穿着像战士的上衣和苏格兰披肩。
“那位神父坚持要尽他的职责,为战场上的伤亡者行圣礼。奥沙利文之所以这样建议,是因为他认为如果英军在战场上抓到穿着神职长袍的神父,下手肯定毫不留情。”詹米最后批评了一句:“至于穿成这样,英军会不会留情我是不知道,不过神父穿着彩格披肩实在愚蠢至极。”接着把脏兮兮的披肩往肩上拉高,晚上越来越凉了。神父除了穿着可笑,行动也不怎么聪明。他好不容易明白拿枪的是个苏格兰人,安心地嘘口气,张开嘴。詹米动作快,立刻捂住神父的嘴巴,免得他没头没脑地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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