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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南,”小昭盯着那条曲折的墨线,良久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令君……希望商氏南渡?”
“颍川诸伯认为父亲异想天开,况且,父亲想去的还不是江陵本族,而是江东。”商樾面上笑意淡了一些,“当年,世人皆好奇权倾一时的中书令为何辞官,非为我兄长之故,而是自那年起,他便有了选择。”
小昭喃喃道:“选择……”
“是啊,”商樾拾起面前的左伯纸,随意地在灯上燎了,“储君乃天子与温皇后嫡子,可国朝的嫡子,不止有一个。”
“——还有长公主,”小昭如梦初醒,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自元康元年政变起,令君便在准备这一日。”
“稷伯父临走前说,若要南渡,请江陵一支南渡。颍川没有族人任职江东,也没有族人做过长公主的侍读。”他口气有淡淡的嘲讽之意,“集会争执不下,最后也未作定论。”
“那你怎么想?”
“我?”商樾垂着眼睛,反问了一句,“你呢,你愿意离开生你养你的中原,渡江而去吗?”
去会稽见长公主不是她曾以为的易事,北方乱局不知何时能平,这一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可为与韩仪的千金一诺,这滚滚大江,她必定要渡。
“我愿意。”小昭斩钉截铁地说。
她将手掌覆在胸前,按了按那块已被她的身体养得温热的佩玉。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中原士人们有抒不尽的乡愁。但于她而言,过去早已泯灭为元康二年昏红的天空,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故土。
说完这句,乱跳的心竟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头,看见商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烛火跳跃,明昧不定。
小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关系全族性命的隐秘,他竟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告诉了她。
他真的当我是“亲人”,她想。
在这一瞬,她突然发觉,就算渡江不还、永留南岸,她独身撑起的“故乡”中,并不是只剩了她一个人。
从商谨开口认女——或是从那年端午、被商樾引上白马的那一刻始,她便再次拥有了父母、络姑、韩仪、阿树之后的另一个亲人。
在遭遇一切之前,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和亲人团圆地生活在一起而已。
小昭沉沉思索,一颗心逐渐落定。
杀他们之后、长大之后、完成韩仪的遗愿之后,她还有亲人,还有朋友,还有家。
——“安稳”若不存在,她便自己求。
室内一片静默,商樾不知她心中千回百转,只是凝望着灯影下的人。
看久了,几乎产生幻相。
他至今都能清楚地回想起初见她的画面。
那一年,他不顾族人反复告诫的“明哲保身”,闯入梓泽大火中,去救一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商柏死后,商樾一共任性过两次。
这是第一次。
在火光纷飞的小园门前,他第一次撞见眼神锋利的少女。
她不领他的情,不在乎逼近的生死安危,满心都是她的“阿母”。他将披风赠与她,她死死地抓住系带,生怕他要回去,但直到离去,都没有道一声谢。
商樾从未见过这样的婢仆,不感激涕零,不卑躬屈膝,急于回到亲人身边,仰头看向他时,眼神警惕凶狠,像是溅了园中的火光。
被她牵肠挂肚的亲人,是幸福的。
他想,就算一同死于非命,应也心甘情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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