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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巴到轿车,再到飞机,路程虽然赶得紧,但吃住行都由梁家派来的助理乔舟安排,阿爸阿妈和妹宝都挺轻松,一路赏着新鲜的风景。
北方太阳格外烈,妹宝趴在窄窄的窗格上,被阳光闪得睁不开眼睛,一团团的云朵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连绵起伏的高山,也没有密密仄仄的树林,只是一片辽阔、苍茫的旷野。
这是生养梁先生的地方。
飞机落地,乔舟便接到了电话,他一路温和笑意、随和健谈,却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切换成恭敬谦卑的模样,喧闹的机场因此变得沉寂,阮家爸妈和阮妹宝都屏住了呼吸。
对面正是梁鹤深,他冷沉的嗓音断断续续从话筒里传出,是字字铿锵,连在一起却听不真切,妹宝只听见两句话。
——“不见。”
——“随你安排。”
深秋的冷霜透过机场厚重的玻璃,浸进了室内。
妹宝双臂下垂,拳头被红衣衬得雪白,她虚虚地揉了揉衣服的下摆。
乔舟挂掉电话,再带着阮家父母和妹宝去取行李,一边走一边说:“接机的轿车已经到了,待会儿我们先回酒店放行李,休息会儿就可以吃晚餐……”
他低头看了下腕表:“北城的霓虹夜景很不错,饭后可以散步消消食。”
妹宝追上乔舟的步伐:“世叔来了吗?”
“梁总他……”乔舟余光扫过通透的落地窗,犹豫地说,“应该是来过,应该是走了。”
妹宝迟缓地眨了下眼,仰头问:“为什么?”
“世叔看过我的照片吗?”
乔舟:“看过的。”
妹宝又问:“长大后的呢?”
“看过的,当然看过。”乔舟挠了挠头,饶是死气沉沉的社畜,也被眼前这副天真烂漫的神情打动,“妹宝,你都问过好几遍了。”
妹宝羞怯,垂睫说:“我担心他不满意。”
乔舟下意识地轻哼出声:“他能有什么……”万幸及时闭上了嘴,瞧吧,他跟了梁鹤深那么多年,这个男人曾经是多么风光耀眼,他像神明高不可攀,可如今……
妹宝没再说话,只是目光频频扫向落地窗。
忽然,一辆漆黑油亮的轿车从眼底闪过。
妹宝脚步停住,不做犹豫地转身,将它定格。
半落的车窗里框着半张轮廓,浓郁的长睫,沉寂的眼波,还有被遮了一半的鼻梁骨,他们隔着几步,隔着一扇被太阳折射出刺光的玻璃。
矜贵漂亮的男人走出了薄薄的相纸,他的实体却比相纸还薄。
妹宝曾经看到的是荷塘月色的梁鹤深,如今看到的是荒山积雪的梁鹤深。
没有片刻迟疑,妹宝跑起来,脸上挂着明媚而急切的笑。
在她颠簸的跑动中,那扇深灰色的薄窗缓缓上滑,梁鹤深收回了他幽渺的目光。
缓慢移动的后视镜里映出一张绣着牡丹花的红袄,女孩子右侧肩头挂着一撮漆黑的粗麻花,团团雾气从那瓣嫣红小嘴里吐出,虚化了那片白皙无暇的雪地和那两轮温暖柔和的旭日。
司机周凛故作好奇地“呀”了声,也有意活络车内黯沉的气氛:“那就是巧梨沟来的太太吗?我还以为……”
“周叔……”梁鹤深无奈地打断他,语气里掺杂很重的疲惫。
周凛是梁家的老人,看着梁鹤深长大,他把着方向盘笑了笑:“太太多漂亮,我看丝毫不比那些豪门小姐差,先生的福气在后头呢!”
福气……
梁鹤深垂眸,目光漠然而空洞地盯着自己的下半身,漆黑笔挺的西裤里,藏着一双价值百万的智能仿生腿——
和他原本的腿形几乎一模一样的黑金色骨骼支架,机巧的动力膝关节,金光闪耀的连接部件,多轴驱动、肌电信号、意图识别、人机互通……各色神秘深奥的概念整合出了这样一副智能产物。
假如它不是取代了鲜活的肌肉和骨骼,而是摆进橱窗的一件艺术品,梁鹤深一定能从中看出深沉权威的格调,并感叹这炫酷的赛博科技感。
目光上抬,又被圈进灰蒙蒙的窗格中:这座城市钢筋铁骨没有人味,他如今同样钢筋铁骨没有人味。
车厢里,暖气浮动,静悄悄的。
良久,梁鹤深的声音淡而缥缈地响起:“她才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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