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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到“魂兮、魂兮快回来”时,其他的几个坐在寿房旁边的端公也一起高声齐唱:
“魂兮、魂兮快回来,好吃伙儿等你乐逍遥……”
白夜的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白夜说:“马角叔叔,我们走吧。”
可是马角却说:“我们再看看。”
白夜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马角说:“你知道吗?我的父亲,从前就是做端公的,看见端公做斋,觉得有些亲切。”
白夜想起了马角讲的那个有和葵的故事,在那个故事中,是有一个巫师的儿子的。白夜突然灵醒了过来,说:“您是巫师的儿子?”
马角没有回答。
白夜说这么说您讲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发生在您身上的故事。
马角说:“故事就是故事。”
白夜说:“可是我相信您讲的是真实的。那么,葵是跳水死了还是真的和你生下了很多的儿女?”
马角突然不耐烦了起来,马角说:“去去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烦人呢?我说了那个故事是我编的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呢。去吧去吧,你再跟着端公的后面去转棺去。”
马角是巫师的儿子,这让白夜对眼前的端公产生了一些好感。可是这好感并没有能持续太久,这个端公,微闭着眼,还是那样慢慢腾腾地迈着古怪的步伐,挥动着手中的招魂幡,唱得哼哼呀呀,现在又倒回去东西南北方地唱,唱到西方了,唱西方怎么样、怎么样不好啦,魂兮魂兮回来吧。后面跟着的人也都被他唱得昏昏沉沉。白夜感觉眼皮子发沉,恨不得找两根小木棒将眼皮子撑起来。白夜发觉其他的人都和他一样,在梦游一样跟着端公昏昏沉沉地转着圈。走在白夜后面的那个中年女人,居然已开始打起了呼噜,口水拉成了长丝,一直垂到了胸前。脚下却也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迈着慢腾腾的步子。白夜也就闭上了眼跟着转。
灵棚的四角各点亮着一盏三角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影,显得扑朔迷离。马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端公还在那样唱着,那声音已不像是唱的,仿佛是从鼻腔里面哼出来的,唱了一些什么词,怕是真的只有鬼才听得懂了。端公唱着唱着忽然来了精神,嗓子突然地洪亮了起来,“魂兮魂兮归来兮,东西南北不可久留兮。”手中的招魂幡一挥,却不再围着棺木转了,引着众人直接走到了前面的那片树林子里面,黑暗中端公的后面跟了一群人,大家推推挤挤,这时锣鼓声也格外的精神了起来。咚锵咚锵咚咚锵。孝子贤孙们开始扯开嗓子哭,有人开始往空中扔点着了的鞭炮。
白夜像被从梦中惊醒了一样,心想这下子怕是要结束了。
树林里已烧着了一大堆的纸钱,熊熊大火蹿起足有三尺高。端公突然用脚踢了一脚那堆烧着的纸钱,拉长了嗓子喊道:“四方孤魂野鬼东家发赏钱啦。”那火就被踢得四处乱散。端公又唱着领了众人转了回去。这时白夜却听见有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说:“英姑,陪我一下。”那叫英姑的女人说,“什么事呀荷花姐?”白夜几乎就瓷在了那里。荷花姐?她的声音,白夜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白雾中与他有过一次鱼水之欢的女人。
端公引着众人回到了远处的灵堂,依旧咿咿呀呀魂兮魂兮地唱着。
白夜站在黑暗中,看着两个女人朝前面的黑暗里走去。白夜悄悄地跟了过去,见那两个女人说说笑笑,蹲在了地上。白夜的脸腾地一热,慌忙转身想走,脚下却迈不动步子。天上却下起了雨。白夜于是坚定地转身朝五显庙走去,远处五显庙门口灯火昏黄,不时又传来一阵鞭炮声,听得见有锣鼓声在响,有两个声音在对唱,一个声音粗哑,一个声音尖利,粗哑的声音像锯子锯朽木,尖利的声音像锅铲铲锈锅。
白夜高一脚低一脚地朝那片灯火走过去,可是灯火却总是在那么远的地方。那粗哑的和尖利的声音一刻也不曾停。不时还传来人们的爆笑声。眼前的这一切,白夜觉得太熟悉了。恍惚间白夜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曾经经历过,眼前的不过是过去生活的重现。可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经历过呢?这端公,这灯火,这粗哑的和尖利的对唱声。白夜想起了那个困扰了他十年的梦,那个重复做了有几千次的,可是却怎么也无法说清楚的梦。白夜高一脚低一脚,像游泳时踩水一样,走得摇摇摆摆。
夜色像水,白夜走在水中。
夜色像是一块巨大的黑绸子,将白夜裹在里面,无论白夜怎么走都无法接近那灯火。白夜开始有些着急了,急得差点就要哭了,可是这些天来的磨砺,白夜已经长大了,白夜是不会轻易地哭了。白夜想他无论如何要走到那灯火处去。白夜努力地走着,却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这里老了人,你还会来看我吗?”男人说:“来,怎么不来。”女人说,“你们做端公的真好,站在那里哼哼呀呀地一唱,就能挣这么多钱……”白夜没有理会他们,白夜朝另外的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走到了一群人的旁边。男男女女有好几个。白夜听见他们在吵吵嚷嚷:
“一共收了多少礼?”
“收了一千四百五十块。”
“这钱你可不能独吞了。”
“养老人时也没见你来争呢?”
“寿材是我家出的木头呢。”
“那还是我家请的木匠。”
“请木匠能花几个钱,礼钱可是一千四百五十块。”
“亲兄弟明算账,你呀你呀,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嫁给你算倒了血霉了。”
“哎哟,你揪我的耳朵干吗。”……
白夜迷路了,四周都是声音,四周都是灯火,四周都是黑暗。明明就朝着灯火的方向走的,从树林到五显庙也没多远,怎么就走迷路了。我这是到了哪里了。白夜想不能再这样乱跑了,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分清一下方向。可是眼前四面八方全是模糊的灯火,那些灯火像是在飞动着,每一盏灯的后面都拖了一个长长的尾巴。白夜扶着一株树站稳了,揉揉眼,再看。灯火还是那样在围着他转动,而且越转越快,到后来根本看不清灯了,只有一片红光围着他飞速旋转。白夜觉得天地也跟着在旋转了。白夜扶着树,冰凉的树干让白夜清醒了不少,白夜闭上眼,支起耳朵听对唱的声音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可是声音仿佛很遥远,飘忽不定,像天上的云,又像是一群人在交头接耳的商量着什么阴谋。
白夜摸着树干慢慢地前行,突然白夜觉得他摸到了一个人。
“是马角叔叔吗?”
“你怎么啦孩子?”
“我感觉很累很累。”
“累了你就睡一会儿吧。”
白夜就躺下睡了。白夜说好温暖啊。白夜抱着马角的脚,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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