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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贯啊!这可是三贯啊!
沈渺想想都觉着美,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另一头,南城门守城厢军的值房附近,兰心书局里,济哥儿正埋头奋笔疾书。
兰心书局的掌柜姓周,是个瘦条脸、看着有些凶巴巴的老头,已经快六十岁了。周掌柜的妻子早早仙去了,他没有再娶,反倒一个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
但儿子早些年从军在兖州服兵役,后来便在那安了家,女儿则嫁去了洛阳。儿女日子过得还没他舒坦,他在儿子那住了两年,又去女儿家住了两年,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回来,守着这个不大的书铺子终老。
他以早逝的妻子闺名来命名这间铺子,也是想着,只当妻子还陪着自个似的。
他没有儿孙在身侧,嘴上不说,心里便十分怜惜像沈济这样来铺子里看书的孩子。只要肯好好爱惜书页的,不是那等胡乱折书页、将墨水滴在书页上,他便准许他们交了钱留在铺子里抄书。
不过能开蒙就学的孩子,大多家中都富裕,他们年纪小又没吃过苦头没什么长性,多得是抄了两日便不抄的。唯有这个沈济,从前两年起便隔三差五过来抄书,他的字也不错,小小年纪下笔有力端正,因此,以往有时新的话本子上市,常有刊印不及的时候,周掌柜也会特意让他过来抄几本挣些铜子。
毕竟雇这孩子抄书,总比雇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要便宜多了。
周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头打算盘,时不时瞥一下那沈济,时不时也环顾一圈,看铺子里转悠的,有没有人偷书的。
最终他的目光还是又落回到沈济身上,忍不住砸吧砸吧干瘪的嘴。
今儿这沈济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蜜豆酥皮烤馒头,那味儿即便半日过去了,竟好似还残留在他口舌中,令他很有些回味无穷。
周掌柜是鳏夫带娃,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抠门惯了,一年到头也不会下一回馆子,如今他自个料理三餐饭食更是能节省便节省,烹饪起来时常不注意食物的滋味,对付对付能吃饱就行了。
今儿一大早,周掌柜睡眼惺忪起来,甭说早饭,这脸也没洗呢,先卸了门板开店,这孩子便抱着个藤编篮子坐在门槛上等着了。不知是不是等久了有些瞌睡,门板猛地一卸,这孩子还险些摔了个倒栽葱。
“呦?济哥儿啊!老长时间没见你了,今儿这么早。”周掌柜揉了揉眼把人放进来,心想这孩子今儿穿得倒是齐整,一身蓝地流水纹的衫子,针脚虽粗糙了些,但衣料瞧着便是新的,头发也束了起来,不像平日里自个梳的那般乱糟糟。
于是打着哈欠顺口又问,“你妹妹呢?今儿没带来?不怕你伯娘打她?”
“周阿爷,我来抄书。”沈济把怀里抱着的藤编篮子往周掌柜怀里一塞,一边把自个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听见周掌柜后面的话,他低着头咳了一声,还是掩饰不住欣喜,“我阿姊回来了,把我们都接回去了,湘姐儿再不怕挨打了。”
这话可新奇,周掌柜把门板都卸下来垒在角落里,转过头,奇怪地道:“你阿姊?你那个嫁去金陵享福不管你们的阿姊?她竟舍得回来了?”
“嗯。”沈济应了一声,已经踮起脚熟稔地找到了一本《增广贤文》,铺了纸找了张书案坐下,取了水碗慢慢地润笔,又添上一句,“周阿爷,我阿姊其实没有不管我们。”
阿姊刚走的那一年,他与湘姐儿还会时时提起阿姊,后来不知怎的,对阿姊的想念似乎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慢慢化成了怨恨与愤怒。
但如今,阿姊一回来,这些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夫家可恶至极,我阿姊也吃了不少苦。不过她回来了,我们一切都好了。”沈济扬起白净秀气的脸来很满足地笑了笑,还指了指周掌柜搁在一边的篮子,“那便是我阿姊让我带来给您吃的,我阿姊亲手做的,她什么都会做,很好吃的,您快趁热尝尝。”
“你周阿爷活了几十年了,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你一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能有什么好……”周掌柜嘴硬得很,心想这孩子都又被赶来抄书了,他那阿姊能真心对他好?一个能把半大孩子赶来抄书糊口的阿姊,又能拿来什么好东西?
这几年沈济只要一挨打,准带着妹妹逃到他这书局来,时间长了,他对沈济家中的那些乌糟事儿也清楚。这孩子可怜得紧,没了爹娘,大伯伯娘又没什么良心,他这个阿姊自打出嫁后,也就奔丧回来了一趟,之后把铺子抵给了伯父,便一走了之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三年不闻不问的也是少见。
皱着眉头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细棉布,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烤麦香,香中还带甜,周掌柜自个都没留意,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脑子还愣着,手已经伸出去了,刚捏在手里,便软得陷下去一个指印。
“我抱在怀里拿来的,应当还热着。”沈济已经在磨墨了,头也不抬地说。
是还热着,不仅热着,还软乎得很。
周掌柜先吃了一口,紧接着便两口吃掉了半条……他吃完都有些愣神,难以置信道:“这是你阿姊亲手做的?你阿姊几岁了?”
他方才也不算吹牛,他年轻时与他婆娘是行脚商,并不是开书局的。早年走南闯北好什么没吃过?直到婆娘病死,他也不想走了,只想着不辜负妻子的遗愿,用毕生积蓄好好养大两个孩子。
闺女即将出嫁的前几日,他还想着日后只怕相见的时候少了,便特意领着闺女与儿子上了樊楼,点了一桌子好菜……那樊楼里也有蜜豆馒头,捏成寿桃的模样,十分讨喜可口,听闻还是一个几十年功夫的老面点师傅做的。
那滋味他本来以为他能回味一辈子,没想到今儿却吃到了更胜一筹的,随后他还听到沈济随口应了句:“我阿姊今年该二十一了,虚岁得有二十二了。”
这才二十出头呢,好生年轻,又好生厉害的手艺!
周掌柜见识广,他虽老了,舌头可还灵着,三两口又再吃了半条,随后半个来时辰的功夫,他便一直窝在椅子里,自个用炉子煎了一壶碎茶渣,时不时来一口,吃了个肚子浑圆,直打嗝儿。
沈济抄完了好几页,听见周掌柜打嗝,才想起来自个还没吃呢,结果直起身来一瞧,带来的整整两大条排包已经只剩点酥皮碎屑了,颤声质问道:
“周阿爷!我还没吃呢……”
周掌柜正满足地抚着肚皮,猛地对上了沈济有些怨念的眼神,他愣了愣,讪讪地笑了笑:“哎呦,一不留神……这……我后厨还熬了碗糙米粥,给你端来啊!哎呦,至于这样瞧着吗?行了,打今儿起,你来抄书,我就不收你铜子了,成不?”
沈济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后来看到周掌柜端来的粥,更是呆愣——粥里竟然还有锅灰!灰朴朴一大碗,稀稀澥澥好似那喂猪的泔水。
沈济瞧了半天,也没勇气下嘴。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几日他吃得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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