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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什么都没说,也没看那两个电工,往杯子里倒了热咖啡,回到自己的桌子去了。这天并不繁忙,需要翻译的电报比平常少。他喝完了咖啡,花了二十分钟咬铅笔,脚在桌子底下轻轻敲打地板。四点五十分,他离开了发报室,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但并没有真的走进男厕所。确认走廊没人之后,他拐了个弯,走下楼梯。
电工们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办公室”,使馆只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储藏室似的小房间,与司机和清洁工们共用,放了几张椅子让他们休息,不过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房间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架子占满了,上面堆着其他办公室不想要的杂物。三个颜色一样的工具箱扔在墙角,莱纳踢到了一把扳手,它发出很大的当啷声,吓得他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探头出去看了看走廊,空无一人。
他捡起扳手,放到桌子上。桌面满是刻痕,还有香烟烟头烧灼留下的黑点,有人用某种尖锐物件在上面刻了一个生殖器。莱纳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成捆的细铜丝。第二个抽屉里是文件夹,应该经常被翻阅,沾满黑色指纹。里面的图表是按字母排列的,莱纳翻开标签“A”,第一张就是老格兰尼克(Altglienicke)地区的线路图,新鲜墨水标出了苏联人埋设的电缆,也许是为了日后维修方便。他考虑该不该把这张纸撕下来,塞进衬衫里带走,但这显然不符合安德烈的体面原则,而且电工很快就会发现图表失窃。莱纳咬了咬嘴唇,把地图和文件夹放回原处,推上抽屉,快步离开了储藏室。
安德烈和他每个月会固定见面两次,每次的地点都不一样,下一次是四天之后,是个周六,在古伦森林,信号是树干上的粉笔痕迹,如果有粉笔线,就意味着会面照常进行,莱纳会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路线去找安德烈,两人会在湖边“偶遇”。如果没有粉笔线,那莱纳就应该假装散步二三十分钟,回家。
那片位于西南城郊的森林是东西柏林人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周末尤其。莱纳走过野餐和推着婴儿车的人们,数着散步小径旁边的树,找到特定的那棵。树干背阴的地方清楚地画着一道白色粉笔线。他走进树丛里,顺着一条动物踩出来的小路往西走,感觉过了十五分钟,才瞥见枝叶间湖水的粼粼闪光。安德烈已经到了,因为天气暖和,只穿了一件灰色衬衫,没戴那顶标志性的帽子,也没打领带,双手插在裤袋里,注视着湖水。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不过在今天这种和煦的阳光里,看起来更接近用水兑过的茶。
“你觉得那是野鸭还是灰雁?”安德烈问,回头看了莱纳一眼,指了指远处的湖面,那里漂浮着几个小点,只能勉强辨认出是活物,根本看不清种类。
“我不知道,可能是野鸭。”莱纳走到他身边,眯起眼睛,“我不会认鸟类。”
“也是值得学习的技能,如果有空闲时间的话。”安德烈侧过头,冲他微笑,“最近过得好吗?”
“我找到了你要的地图,老格兰尼克。”
“是吗?不过我的问题不是这个。”安德烈在湖岸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草地,让莱纳也坐下,“我关心的是你。所以再来一遍,最近过得好吗?”
莱纳的耳朵变红了,在阳光下很明显,“还可以,和以前一样。”
“那就好。我假设你没有把地图带来?”
“我不敢拿走,很容易被发现。”
“你做得很对,小鸟。文件有人看守吗?”
“没有,就在电工办公室一个没上锁的抽屉里。”
“午餐时间能带出来吗?”
“我想可以。”
“多少页?”
“五六页,我想。”
“把图表带出来,像我们讨论过那样,星期二中午,一辆蓝色的雪铁龙会在外面等你,驾驶座那一侧的车门有张斗牛犬贴纸。他们动作很快,大概五到七分钟就能把文件还给你,马上放回原处。”
“我能做到的。”
“谢谢你。”安德烈拍了拍他的手臂,手掌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会才挪开,“你哥哥会很骄傲的。”
莱纳点点头,看着草地,没有说话。一条鱼突然在远处跳起,甩出闪亮的水珠,男孩这才抬起头来,眺望那条鱼消失的地方,鱼尾击碎了水面,小小的涟漪点缀着金光。莱纳注视着闪耀的水面,脸上浮出一种向往的表情,好像他更想当这个湖里的一条鱼,而不是他自己。安德烈没有打扰他的白日梦,安德烈从不打扰他的白日梦。
大概过了十分钟,莱纳转过头,看向安德烈:“你准备走了,是吗?”
“不得不。我有别的预约,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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